李怀祯的呼吸几近停滞。
他四肢紧贴在冰冷滑腻的粘稠肉质的皮层上。
这并非岩石，也非金属，而是活生生的、仍在缓慢蠕动的组织。
墙壁表面覆盖着一层半透明的粘膜，不断分泌出散发着微弱腥气的粘稠液体，滴落在下方深不见底的黑暗中，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在这片死寂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
这里是爬虫的孵化场，一个孕育着死亡与毁灭的温床。
放眼望去，视野所及之处，尽是密密麻麻的卵囊。
它们像一颗颗巨大的、怪异的果实，悬挂在肉色的藤蔓之上，从穹顶垂落，从墙壁凸出，层层叠叠，无穷无尽。
每一个卵囊内部，都有一个蜷缩的、模糊的人形轮廓，它们是“弃子”，被爬虫吞噬后，未能被完全消化，反而被其邪恶力量扭曲、改造，即将孵化成只为杀戮而生的怪物。
成百上千，甚至可能更多。
“呼！”
李怀祯知道，一旦惊动了这些沉睡的弃子，他将面临一场永无止境的恶战。
他的体力与力量虽强，却终究有极限。
在找到紫玉之前，任何不必要的消耗都是愚蠢的。因此，他选择了最艰难，也最安静的方式，潜行。
他将自己的一切气息都收敛到了极致，连心跳都控制在一种近乎停止的微弱频率。
每一次移动、每一次收缩都轻柔得如同微风拂过水面。
李怀祯避开那些感知最为敏锐的卵囊，沿着那些粘液分泌较少的缝隙，如同一个幽灵，悄无声息地向着巢穴的最深处潜行。
不知过了多久，当他穿过一片由巨大骨骼和硬化血管构成的天然拱门后，前方的视野豁然开朗。
那是一片相对空旷的巨大腔室，腔室的中央，悬浮着一颗散发着柔和白光的水晶。
水晶的光芒照亮了整个空间，也照亮了水晶下方那个悠然自得的人影。
裴青衍。
他就站在那里，背对着李怀祯，似乎在欣赏着头顶那颗美丽的水晶。
他穿着一身剪裁合体，与这血肉横行的邪恶之地格格不入，仿佛一位误入地狱的翩翩公子。
李怀祯的脚步停住了。
他死死地盯着那个背影，全身都绷紧到了极限，积蓄的力量随时可能爆发。然而，就在他准备发起雷霆一击的瞬间，裴青衍缓缓地转过身来。
然后，他摘下了脸上的面具。
那是一张怎样的脸？
干净、清秀，甚至带着一丝邻家男孩般的无害。
齐肩的短发柔顺地贴在脸颊两侧，一双笑眼弯弯如月牙，嘴角微微上扬，仿佛随时都在准备与人分享一个有趣的故事。
这张脸，与“残忍”、“邪恶”、“疯狂”这些词语，无论如何也联系不到一起。
李怀祯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见过无数穷凶极恶之徒，他们的脸上往往刻着贪婪、暴戾或阴鸷。但眼前这个人，却拥有一张能轻易骗取任何人信任的脸。
这种极致的反差，比任何狰狞的面目都更让李怀祯感到一阵发自灵魂深处的寒意。
“你终于来了，李怀祯。”裴青衍开口了，他的声音如同他的长相一样，温和悦耳，像是在与久别重逢的老友打招呼，“我等你很久了。沿途的风景如何？那些小家伙们，有没有给你带来什么惊喜？”
戏耍。
李怀祯瞬间就明白了。
从自己踏入爬虫体内开始，从感知到紫玉气息的那一刻起，或许更早，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尽在对方的掌控之中。
那些沉睡的孵化物，那些看似巧合的苏醒，都是这个男人精心设计的剧本，目的就是为了欣赏自己这番小心翼翼的潜行。
怒火，如同被点燃的熔岩，瞬间冲垮了李怀祯心中所有的理智与克制。
但他没有咆哮，没有质问。他知道，面对这样的敌人，任何言语都是多余的。
他动了。
没有多余的动作，没有华丽的起手式。
李怀祯的身影在原地留下一道残影，本体已如离弦之箭，直扑裴青衍。他手中的长剑在黑暗中划出一道凄厉的银线，剑尖直指对方的心脏。
这一剑，凝聚了他全部的愤怒与杀意，快、准、狠，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
然而，裴青衍脸上的笑容甚至没有丝毫改变。
他只是随意地侧身一步，便以毫厘之差避开了这致命的一击。李怀祯势大力沉的一剑，只斩断了他几根飘动的发丝。
“哦？这么直接？”裴青衍轻笑一声，右手随意地向旁边一探，那颗悬浮的白色水晶仿佛受到了召唤，瞬间飞入他的手中，化作一柄通体晶莹、剑身流动着水波般光芒的水晶长剑。
“事先声明，”他掂了掂手中的剑，那双笑眼里第一次流露出一丝与温润外表不符的锐利与疯狂，“我的剑法，很快！”
话音未落，他动了。
如果说李怀祯的剑是疾风骤雨，那裴青衍的剑就是鬼魅幻影。
他的动作看起来并不快，甚至有些悠闲，但每一次出剑，都恰好能封死李怀祯所有可能的进攻路线，并出现在他最意想不到的防守死角。
“叮！”
双剑交击，发出一声清脆的鸣响。
李怀祯只觉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从剑身传来，震得他虎口发麻，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向后踉跄数步。
而裴青衍则借势旋转，水晶剑如同一条灵动的毒蛇，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直刺他的颈部。
李怀祯反应极快，横剑格挡。
“嗤！”
水晶剑的剑尖擦着他的剑身滑过，精准地点在了他的脖颈侧面。
一股冰冷的、带着穿透性的能量瞬间侵入，李怀祯闷哼一声，只感觉脖子一麻，半边身体都有些不听使唤。
他强忍着不适，后撤拉开距离，但裴青衍如影随形，攻势连绵不绝。
“你的剑术很好，充满了力量与信念，”裴青衍一边攻击，一边像是在进行一场轻松的点评，语气中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但太直白了，缺少变化。就像你这个人一样，一眼就能被看穿。”
水晶剑的光芒越来越盛，裴青衍的攻势也愈发凌厉。
他时而如狂风暴雨，剑光密布成一张天罗地网；时而如蜻蜓点水，用最刁钻的角度骚扰李怀祯的周身要害。李怀祯凭借着自己坚韧的意志和丰富的战斗经验苦苦支撑，但身上的伤口却在不断增加。
终于，在一次格挡的瞬间，李怀祯因为旧伤的影响，出现了一个微不可查的破绽。
裴青衍的眼睛亮了。
“就是现在！”
他手腕一抖，水晶剑化作一道流光，瞬间穿透了李怀祯的防御，狠狠地刺入了他的腹部。
“噗！”
鲜血喷涌而出。
李怀祯的身体猛地一僵，巨大的疼痛让他几乎昏厥。
他能感觉到，那柄水晶剑不仅刺穿了他的肉体，更有一股奇异的力量在破坏他体内的脏器。
“结束了？”裴青衍微笑着，准备抽出长剑，给予他最后一击。
然而，就在这时，李怀祯的嘴角却勾起了一抹冷笑。
“结束了？不，现在才刚刚开始。”
裴青衍心中一凛，他看到，李怀祯腹部的伤口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被刺穿的肌肉纤维在疯狂地蠕动、重组，受损的内脏也在恢复生机。
这正是李怀祯最大的底牌之一，他那经过无数次改造与锤炼，拥有恐怖再生能力的身体细胞。
“有趣的把戏。”裴青衍赞叹道，但他的表情已经变得凝重起来。
他立刻想要抽剑后退，但已经晚了。
李怀祯借着腹部被刺中、身体前倾的惯性，非但没有后退，反而猛地向前一扑！
这个动作让伤口撕裂得更严重，鲜血狂涌，但也让他与裴青衍的距离瞬间拉近到了极致。
裴青衍的水晶剑还插在他腹中，来不及变招。
而李怀祯，则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挥出了他蓄谋已久的一剑。
这一剑，没有花哨，没有技巧，只有最纯粹的、同归于尽的决绝。
他的目标，是裴青衍那张人畜无害的脸。
裴青衍瞳孔骤缩，他本能地想要偏头，但李怀祯的速度太快，距离太近。他只能勉强将头侧过一部分，并用手中的水晶剑去格挡。
“铮！”
李怀祯的剑刃与裴青衍的水晶剑狠狠地撞在了一起。
但这一次，李怀祯的剑上，也附着了他自身的水晶力量。两股水晶能量剧烈碰撞，爆发出刺眼的光芒。裴青衍的水晶剑竟被震得微微一颤，出现了一丝迟滞。
就是这一丝迟滞！
李怀祯的剑锋，擦着裴青衍的水晶剑，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划过了他的脸。
“嗤啦！”
一声布帛被撕裂的声音响起。
鲜血，顺着裴青衍的脸颊流下。
那一剑，从他的额头斜斜地划过鼻梁，一直延伸到右边的嘴角，留下了一道深可见骨的、极其狰狞的疤痕。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裴青衍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他缓缓抬起手，摸了脸上的伤口，当看到指尖上那鲜红的血液时，他的眼神变得无比阴沉。那张人畜无害的脸，因为这道疤痕，瞬间变得扭曲而可怖。
“你……伤了我的脸。”
他的声音，第一次失去了所有的温度，变得如同万年寒冰。
李怀祯捂着正在快速愈合的腹部，踉跄着后退几步，大口地喘着粗气。
他看着裴青衍脸上那道不断渗血的疤痕，心中没有丝毫的快意，只有更加沉重的警惕。
他知道，自己彻底激怒了眼前这个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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