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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猎的队伍在晨光熹微时出了皇城。
旌旗招展,马蹄踏踏,三千禁军开道,随行的官员、内侍、宫女队伍蜿蜒如长龙,一路向北郊皇家猎场行去。道路两旁早已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踮着脚,伸着脖子,想一睹天家风采。
毛草灵坐在凤辇中,透过薄纱窗帘,看着外面一张张或好奇或敬畏的面孔。十年了,这样的场景她经历过无数次——祭天、巡幸、亲蚕礼、春耕典……每一次,百姓都是这样聚在路旁,用目光追随着皇家的仪仗。
但今日似乎又有些不同。
她能听见隐隐的议论声:
“那就是皇后娘娘的凤辇!”
“听说娘娘今日要亲自主持秋猎开弓礼?”
“可不是嘛,娘娘的箭术了得,当年随陛下北征时,还射杀过敌将呢!”
“真的假的?”
“我舅姥爷的邻居的表侄在兵部当差,亲口说的!”
毛草灵听着,嘴角微扬。传言总是越传越夸张,她确实习过箭,但“射杀敌将”纯属子虚乌有。不过百姓愿意这样传,至少说明他们认可她——认可她这个来自异国、曾经身份成谜的皇后。
凤辇前方,李璟骑着那匹通体乌黑的御马“墨云”,身姿挺拔如松。承烨和承欢各骑一匹小马,一左一右跟在他身侧。承欢兴奋得小脸通红,不停地东张西望;承烨则努力维持着太子的威仪,背挺得笔直,但眼睛里的雀跃还是藏不住。
毛草灵看着他们的背影,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这就是她的家。她的丈夫,她的孩子,她在这片土地上最深的牵绊。
猎场设在北郊五十里外的“栖凤山”。山势平缓,林深草密,是皇家圈禁了近百年的猎苑。抵达时已是巳时,秋日的阳光透过层层树叶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营帐早已扎好,中央一座明黄色的大帐是帝后居所,周围环绕着各色帐篷,按品级分布。毛草灵的凤辇直接行至大帐前,秋月上前掀开帘子,扶她下车。
脚刚落地,就听见承欢兴奋的声音:“母后母后!我看到小鹿了!白色的!”
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见林间隐约有白影一闪而过。
“那是银鹿,栖凤山的祥瑞。”李璟走过来,很自然地扶住毛草灵的胳膊,“据说见到银鹿的人,会有好运。”
“那我的好运要分给母后一半!”承欢认真地说。
毛草灵笑了,摸摸她的头:“好。”
午膳是简单的野味——烤鹿肉、山鸡炖蘑菇、野菜羹。一家人围坐在大帐外的地毯上,就着秋风与日光用餐。没有宫里的繁文缛节,连侍从都被挥退了,只剩他们四个。
承欢吃得满嘴油光,承烨则细心地帮妹妹把肉切成小块。李璟不时给毛草灵夹菜,低声说着今日在路上的见闻——哪个州县的水渠修得好,哪处的驿站需要扩建,哪个官员奏报时眼神闪烁,怕是心里有鬼。
毛草灵安静地听着,偶尔插一两句话。这种时刻,她总觉得不像是帝后,更像是寻常人家的夫妻,在饭桌上聊聊家长里短,柴米油盐。
虽然他们聊的是万里江山。
用完午膳,稍事休息,秋猎正式开始。
猎场中央的空地上搭起了高台,李璟和毛草灵并肩坐在上首,文武百官分列两侧。鼓声擂响,号角长鸣,气氛庄重而热烈。
按照祖制,秋猎开弓礼应由皇帝亲射第一箭,以示“武备不弛,守土有责”。但今年礼部奏请,说皇后娘娘辅政有功,又值册封大典在即,可否请娘娘与陛下同开弓?
这提议在朝中引起不小争议。有老臣坚决反对,说“牝鸡司晨,惟家之索”;但更多官员支持——这十年,毛草灵的政绩摆在那里,谁也无法否认她的能力和威望。
最后是李璟一锤定音:“准。”
于是此刻,毛草灵穿着一身特制的骑射服——绯红色锦缎,窄袖束腰,下摆开衩以便骑马,头发高高束成男子发髻,只戴一枚简单的金簪。这身打扮减去了宫装的繁复,更显英气勃发。
“紧张吗?”李璟低声问。
毛草灵摇摇头,从秋月手中接过那张紫檀木雕凤弓。弓不算重,但张力十足,是她惯用的那张。
台下,禁军早已准备好箭靶——不是寻常的草靶,而是一面巨大的铜镜,镜面磨得锃亮,反射着秋日阳光,刺眼得很。箭靶后方百步,立着一根三丈高的旗杆,顶端悬挂着一面绣金凤凰的旗帜。
规矩是:帝后同时开弓,箭须射中铜镜镜心,借反弹之力改变方向,最终射断旗杆顶端的系绳,使凤凰旗落下。寓意“明镜高悬,凤仪天下”。
难度极高。不仅要准头,要力道,更要计算角度、预判反弹轨迹。以往秋猎,皇帝单独开弓,射中铜镜即可,这“一箭双雕”的玩法,是今年新加的。
台下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目光聚焦在高台上那两道身影。
毛草灵深吸一口气,搭箭,拉弓。弓弦发出轻微的“吱呀”声,紫檀木的弓身在阳光下泛着暗红色的光泽。
她的目光越过百步距离,锁定那面刺眼的铜镜。风从林间穿过,带着落叶和泥土的气息。远处有鸟鸣,近处有旗帜猎猎作响。
十年了。
她想起第一次摸弓,是在青楼的后院。那时她刚穿越不久,为了自保,偷偷跟护院学了几手。弓很粗糙,拉得手指生疼,但她咬着牙练,因为她知道,在这陌生的世界,多一份本事,就多一条活路。
后来进了宫,李璟知道她会射箭,特意找了最好的师傅教她。他说:“朕的皇后,不能只会绣花。”
那时她心里是感动的,但更多的是压力——她要学的东西太多了,宫廷礼仪,治国方略,甚至兵法权谋。她像一块贪婪的海绵,拼命吸收一切知识,因为她知道,在这个位置上,稍有懈怠,可能就是万劫不复。
弓弦绷紧到了极致。
她的指尖能感受到箭羽的颤动。
李璟在她身侧,也已张弓搭箭。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松手——
“嗖!”
两支箭破空而出,在空中划出两道几乎平行的弧线。箭矢快如流星,带着尖锐的破风声,直扑百步外的铜镜。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
所有人都睁大眼睛,看着那两支箭。
“叮!”
几乎同时,箭尖击中铜镜镜心。刺耳的金铁交鸣声炸开,铜镜剧烈震颤,在阳光下爆出一团耀眼的金光。
然后,奇迹发生了——
两支箭并未被弹飞,而是借着镜面完美的弧度,以几乎相同的角度反弹而起,在空中划出两道优美的抛物线,一左一右,如同凤凰展翅,直扑后方旗杆!
“嚓!嚓!”
两声轻响,几乎是同时。
旗杆顶端的系绳应声而断。
那面绣金凤凰的旗帜,在秋风中舒展开来,缓缓飘落,像一只真正的凤凰,从九天翩然而降。
静。
死一般的寂静。
然后,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爆发出来!
“万岁!万岁!万岁!”
“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禁军、官员、侍从、甚至远处围观的百姓,全都跪倒在地,欢呼声震得栖凤山的树叶都在颤动。
毛草灵放下弓,手心里全是汗。她侧过头,看向李璟。
他也正看着她,眼中是毫不掩饰的骄傲与欣赏。他伸出手,当着所有人的面,握住了她的手。
“朕的皇后,”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全场,“当如是。”
这句话,像最后的定音锤,砸在每个人心上。
从这一刻起,再无人会质疑她的地位,她的能力,她作为乞儿国皇后的正当性。
开弓礼后,真正的狩猎开始了。李璟带着承烨和武将们策马入林,毛草灵则留在营区,接见随行的命妇女眷。
命妇们一个个上前行礼,态度比以往更加恭敬,甚至带着几分敬畏。她们中不少人,当年曾对她这个“来历不明的唐女”嗤之以鼻,甚至暗中使绊子。但十年过去,那些人都已消失在宫廷的尘埃里,剩下的,要么是真心敬服,要么是学会了掩饰。
毛草灵从容应对,该温和时温和,该敲打时敲打。她太熟悉这套游戏了——笑容是武器,话语是陷阱,一个眼神就能让人心惊肉跳。
这就是后宫,这就是朝堂。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和权力。
接见完命妇,已是日头偏西。秋月扶她回大帐休息,刚坐下,外面就传来喧闹声——狩猎的队伍回来了。
李璟一马当先,马鞍旁挂着几只山鸡野兔。承烨的小马上也挂了两只兔子,他小脸兴奋得发红,见到毛草灵,立刻跳下马跑过来:“母后!我射中的!我自己射中的!”
“真厉害。”毛草灵替他擦擦额角的汗。
承欢也跑了过来,她没跟着去打猎,但在营区附近采了不少野花,编成花环,踮着脚要给毛草灵戴上:“母后戴这个好看!”
毛草灵弯下腰,让她把花环戴在自己头上。野花的香气很淡,却清新自然。
晚宴设在露天。篝火熊熊燃烧,烤肉的香气弥漫开来,乐师在一旁奏起欢快的胡曲。没有宫宴的拘谨,大家席地而坐,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笑声、歌声、喧闹声混在一起,充满了野性的活力。
李璟喝了几杯酒,兴致很高,甚至下场和武将们比试摔跤。他虽然常年处理政务,但武艺从未放下,几个回合下来,竟连胜三人。
毛草灵坐在篝火边,看着他在火光中矫健的身影,看着周围将士们发自内心的欢呼,看着承烨崇拜的眼神,看着承欢拍手叫好。
这一刻,他不是高高在上的皇帝,而是一个鲜活的人,一个丈夫,一个父亲,一个被臣民爱戴的君主。
而她,也不是深居宫闱的皇后,是能与他并肩而立、共享这万里江山的女人。
夜深了,篝火渐熄。众人陆续散去,营区安静下来。
毛草灵和李璟并肩走在林间小道上,侍从远远跟着。月光很好,洒在落叶铺就的地面上,像一层银霜。
“今日那两箭,”李璟忽然说,“漂亮。”
“陛下配合得好。”毛草灵实事求是,“若没有陛下那一箭的力道和角度,单凭我,射不断那绳子。”
“不,是你算得准。”李璟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她,“铜镜的弧度,箭矢的反弹,风向的影响——这些你都在瞬间算清了。这份心智,这份定力,满朝文武,无人能及。”
他的评价太高,毛草灵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草灵,”李璟握住她的肩膀,语气异常郑重,“这十年,辛苦你了。”
月光下,他的眼睛很亮,像盛着整条银河。
“从一个异国女子,到执掌凤印;从一个对朝政一无所知的公主,到能批阅奏章、制定国策的皇后;从一个连弓箭都拉不稳的闺秀,到今日一箭定乾坤的国母——这条路,你走得比任何人都艰难。”
毛草灵鼻子忽然有些酸。
十年了,这是第一次,他如此直白地肯定她这一路的艰辛。
“但你都走过来了。”李璟的声音低沉而有力,“不仅走过来了,还走得漂亮,走得耀眼。今日那一箭,射断的不只是旗绳,更是所有质疑,所有偏见,所有不该存在的阻碍。”
他松开手,从怀中取出那枚凤凰玉佩——白日开弓前,他亲手为她戴上的那枚。月光下,玉佩泛着温润的光泽,那只凤凰仿佛要活过来,展翅欲飞。
“这玉佩,朕的母亲戴了二十年。”李璟将玉佩轻轻按在她心口,“她说,皇后不是尊位,是责任;凤印不是权力,是担当。你要守护的,不只是后宫,更是这个国家的未来,是千千万万百姓的安康。”
他顿了顿:“朕今日将它给你,不只是因为你是朕的皇后,更是因为——你配得上它。”
毛草灵低头看着胸前的玉佩,又抬起头,看着眼前的男人。
十年了。
他们从互相试探,到彼此信任;从并肩作战,到心意相通。有过争执,有过妥协,有过为了一个政见吵到面红耳赤,也有过在深夜疲惫时互相依偎。
这一路,风雨兼程。
但此刻,站在栖凤山的月光下,她觉得一切都值得。
“陛下,”她轻声开口,“这十年,草灵最大的幸运,不是成为皇后,而是遇到陛下。”
李璟怔了怔。
“若不是陛下当年的信任与支持,草灵走不到今天。”毛草灵继续说,“是陛下给了草灵施展的舞台,是陛下在朝臣质疑时力排众议,是陛下在草灵迷茫时指点方向,是陛下……让草灵觉得,这片异乡的土地,也可以成为家。”
她的声音很轻,但字字清晰,落在寂静的秋夜里,像珍珠落在玉盘上。
李璟看了她很久,忽然笑了。
是那种很放松、很温暖的笑,像春冰化开,像暖阳破云。
“傻话。”他伸手,将她揽入怀中,“朕最大的幸运,才是遇到你。”
他的怀抱很暖,带着篝火的余温和秋夜的凉意,混合成一种独特的、令人安心的气息。
毛草灵闭上眼,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听着远处隐约的虫鸣,听着风吹过林梢的沙沙声。
十年了。
她从一无所有,到拥有这一切。
这条路,她走得很慢,但每一步,都踏在实处。
“回去吧。”李璟松开她,牵起她的手,“夜深了,别着凉。”
“嗯。”
他们沿着来路往回走。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在落叶上缓缓移动,时而重叠,时而分开,最终又汇在一起。
营区的灯火在望,温暖而明亮。
毛草灵握紧了李璟的手。
她知道,前路还长,还会有风雨,有挑战,有无数需要解决的难题。
但她不怕。
因为她不是一个人在走。
她的身边,有他。
她的身后,有国。
她的心中,有家。
这就够了。
月光洒满栖凤山,也洒满他们走过的路。
前路漫漫,但光明在望。
而她,已准备好,继续走下去。
(第199章续,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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