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破晓时,青木灵境的广场上已经清理得差不多了。
血迹被冲刷,打斗留下的坑洼被填平,折断的旗杆换了新的。若非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丝淡淡的硝烟味和隐约的血腥气,几乎看不出昨夜这里发生过一场短促而激烈的战斗。
陆远站在管理处二楼窗前,手里端着一杯已经凉透的茶。他的眼睛下有淡淡的青影,但眼神却清醒得可怕,像被山泉水洗过的寒玉。
窗外,张大山正指挥着杂役们做最后的布置。今天就是签约仪式,宾客辰时三刻到场,巳时正式开始。时间不多了。
楼梯传来脚步声,不疾不徐,每一步都带着修士特有的韵律感。
“人已经押送到执法堂了。”韩枫走进来,深灰色的劲装上还沾着几点干涸的血迹,不是他的。“八个活口,三个重伤的用了续命丹,死不了。石坚师兄追那两个逃走的,一直追到青木镇外,截住一个,另一个...用了血遁符。”
血遁符。以精血催动,瞬间远遁千里,但代价是修为跌落一个大境界,且终生难再寸进。这是真正的亡命手段。
“逃走的那个,看清脸了吗?”陆远问。
韩枫摇头:“黑巾蒙面,但从身形看,很瘦小,左臂似乎有旧伤——和王癞子很像。”
果然。陆远的手指在窗棂上轻轻敲击。王癞子只是个棋子,但却是关键的棋子。他知道的,恐怕比刘管事还多。
“严明执事那边什么态度?”陆远转身,看向韩枫。
“很严肃。”韩枫在椅子上坐下,自己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审了一夜。我离开时,他正要去提审刘管事。不过...”他顿了顿,“他让我带句话给你。”
“什么话?”
“他说,”韩枫放下茶杯,眼神复杂,“‘告诉陆远,他惹的麻烦,比他想象的还大。丹鼎阁的那块令牌...是真的。’”
房间里的空气似乎凝固了一瞬。
陆远没有表现出惊讶,只是走到案前,从抽屉里取出那枚翠绿色的玉片。玉片在晨光中泛着温润的光泽,背面的丹炉图案清晰可见。
“玉片是真的,令牌也是真的。”他轻声说,“但光有物证不够,我们需要人证。”
“刘管事会招吗?”
“他必须招。”陆远将玉片收起,“因为他没有选择。严明执事既然肯收下令牌,就说明执法堂已经决定插手这件事。刘管事再硬扛,就是和整个执法体系作对。他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时候该低头。”
窗外传来鼓声试音,是杂役们在调试今天的“山水鼓阵”。
“还有两个时辰。”陆远看向窗外逐渐明亮的天色,“在仪式开始前,我要去见一个人。”
“谁?”
“李长老。”陆远披上外袍,“有些话,只能在仪式前说清楚。”
青木宗主峰,长老别院。
这片建筑群坐落在主峰东侧的山腰处,背靠峭壁,面临云海,灵气浓度明显比外门区域高出一截。白墙青瓦的院落错落有致,每座院子都有独立的防护阵法,寻常弟子不得靠近。
陆远在院门外等了约莫半柱香时间,才有一个青衣道童出来引路。
“长老在‘听松阁’等候,陆先生请随我来。”
道童的声音清脆,举止规矩,但眼睛里的好奇藏不住——一个凡人被长老召见,这在青木宗可不常见。
穿过三道月洞门,绕过一片精心打理的灵药田,陆远终于见到了李长老。
听松阁是一座建在悬崖边上的小楼,三面开窗,窗外就是翻滚的云海和远处如黛的群山。李长老坐在一张紫檀木茶案前,正用一把小小的银壶煮水。水是山泉,在壶里发出细微的“嘶嘶”声。
“坐。”李长老没有抬头,专注地看着壶口升起的水汽。
陆远行礼,在对面坐下。茶案上已经摆好两个白瓷茶杯,杯壁薄如蝉翼,对着光能看见里面澄澈的茶水。
“尝尝,今年的‘雾顶灵芽’,昨天刚采的。”李长老倒了两杯茶,动作行云流水。
陆远端杯,先闻香——清冽中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灵气,沁人心脾。浅啜一口,茶汤入喉,先是微苦,继而回甘,最后有一股暖意从丹田升起,游走四肢百骸。
“好茶。”他放下茶杯。
李长老这才抬眼看他。老人的眼睛并不浑浊,反而清澈得惊人,像是能看透人心。
“昨晚的事,我听说了。”李长老缓缓道,“八个黑煞帮的人,三个重伤,一个逃跑时用了血遁符。动静不小。”
“惊扰长老清修,弟子惶恐。”陆远垂眸。
“惶恐?”李长老笑了,笑声里听不出情绪,“你若真惶恐,就不会把事情闹这么大。”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向云海:“陆远,你知道青木宗有多少年没出过这么大的乱子了吗?外务堂管事勾结黑帮,内门可能有人牵涉其中,当众对峙,深夜袭杀...上一次这么热闹,还是三十年前魔道入侵的时候。”
陆远沉默片刻,也站起身,走到李长老身后半步处:“弟子无意搅乱宗门,只是...有些事,不得不为。”
“不得不为?”李长老转身,目光如电,“你可知道,丹鼎阁在宗门是什么地位?刘玄虽然只是个采药执事,但他师尊是丹鼎阁三长老!筑基后期的修为,宗门半数丹药都出自他那一脉!你动了刘玄,就是动了一整条利益链!”
这些话,李长老说得极快,像是压抑了很久。
陆远静静听完,然后问:“所以长老的意思是...此事到此为止?”
李长老盯着他,久久不语。窗外的云海翻涌,晨光透过云层缝隙,洒下一道道金色的光柱,在阁楼里投下变幻的光影。
“我若说‘到此为止’,你会听吗?”最后,李长老问。
“不会。”陆远回答得干脆,“李二的命要有个说法,灵境的未来要有个保障。若连杀人之事都能被压下,那青木宗的规矩,就真的只是一纸空文了。”
他说得很平静,但每个字都重若千钧。
李长老看着他,忽然叹了口气。那叹息声很轻,却像是瞬间抽走了他身上的某种重负。
“你果然...不会退。”他走回茶案前,重新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慢啜饮,“刘管事已经招了。”
陆远心头一震。
“严明执事连夜审问,用了‘问心术’。”李长老的声音很低,“刘安交代,他堂兄刘玄三个月前找到他,说需要一批‘雾隐石’炼丹,但不想走正规渠道,怕被查账。刘安当时正欠着赌债,就答应了。第一次只是少量的试验,后来刘玄要的量越来越大,还要求他在灵境搞破坏,理由...”
他顿了顿:“理由是,灵境的存在,影响了丹鼎阁在青木山脉的药材采集。有些珍稀灵草,需要在特定环境下生长,灵境的游客活动,破坏了那些环境。”
陆远皱眉:“这理由太牵强。灵境开放的区域,都是外围景点,真正的灵草生长地都在深处,有阵法保护,游客根本进不去。”
“所以这只是借口。”李长老放下茶杯,杯底与茶案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真正的原因,是利益。灵境做起来之后,外务堂的资源开始向你们倾斜,原本流向丹鼎阁的‘供奉’减少了。刘玄那一脉,每年能从外务堂分到至少五百灵石的回扣,现在少了近一半。”
五百灵石。陆远心里计算着,这相当于灵境目前两个月的总收入。
“那李二的死呢?”
“是意外。”李长老的眼神冷了下来,“刘玄原本只是想让刘安找人偷材料、搞破坏,逼你知难而退。但侯三那个黑煞帮的亡命徒,下手没轻重。李二发现王癞子偷窃,要去举报,侯三怕事情败露,就直接下了毒。蚀骨散是刘玄给的,原本是用来对付不听话的妖兽,没想到...”
“没想到用在了同门身上。”陆远接上后半句,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阁楼里安静下来。只有煮水壶还在发出细微的声响,水已经开了,白色的水汽从壶口溢出,在晨光中升腾。
“刘玄现在在哪里?”陆远问。
“闭关。”李长老吐出两个字,“三天前就闭关了,说是要炼制一炉‘筑基丹’。他的洞府有阵法守护,执法堂没有确凿证据,不能硬闯。”
“闭关...”陆远冷笑,“真是时候。”
“他在等。”李长老看着陆远,“等你拿不出铁证,等风声过去,等他师尊出关为他说话。丹鼎阁三长老还有半个月就结束云游回宗,到时候...”
他没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陆远走到窗边,望向主峰更高处。那里云雾缭绕,隐隐能看见殿宇的飞檐,其中一座最高的阁楼,就是丹鼎阁所在。
“如果我有铁证呢?”他忽然问。
李长老一怔:“什么铁证?”
“刘管事和侯三的往来账本,蚀骨散的来源记录,还有...”陆远转身,从怀中取出那枚玉片,“这枚从刘管事椅子下找到的玉片,应该不是他无意间掉的吧?”
李长老接过玉片,对着光仔细看。当看到背面的丹炉图案时,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是...丹鼎阁核心弟子的身份玉牌!”他猛地抬头,“你怎么拿到的?”
“它就在那里,等着被人发现。”陆远没有解释细节,“长老,这玉牌能证明刘玄和此事有关吗?”
“能,但不够。”李长老将玉牌还给他,“刘玄可以说玉牌是被人偷了,或者早就遗失了。除非...”
“除非有人亲眼看见,他把玉牌给了刘管事。”陆远接话,“或者,有人亲耳听到他们的交易。”
李长老沉默。他知道陆远在说什么——证人。但证人是最难找的,尤其是涉及内门弟子,谁敢作证?
“我有一个人选。”陆远缓缓道,“但需要时间。”
“谁?”
“王癞子。”陆远说,“他不是逃了,是躲起来了。他知道自己已经被当成弃子,黑煞帮要杀他灭口,刘管事那边也不会留他。他现在唯一的活路,就是站出来作证。”
“你怎么找到他?”
“我已经找到了。”陆**静地说,“或者说,我让他知道,我在等他。”
李长老盯着他,良久,长叹一声:“陆远啊陆远,你这一步棋,下得太险了。王癞子如果反咬一口,说是你指使他偷窃、杀人,你怎么办?”
“他不会。”陆远摇头,“因为他恨的不是我,是那些把他当棋子、用完就扔的人。而且...”他顿了顿,“我手上有他更怕的东西。”
“什么东西?”
陆远没有回答,只是看了眼窗外天色:“辰时了,仪式快开始了。长老,今日签约,您会到场吗?”
李长老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会。既然要闹大,那就闹得再大些。我倒要看看,丹鼎阁那些人,敢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再耍什么花样。”
“多谢长老。”陆远深深一揖。
“别谢太早。”李长老走到他面前,目光深沉,“今日之后,你就是丹鼎阁的眼中钉了。刘玄那一脉不会善罢甘休,他师尊回来之后,更会有一场硬仗要打。你...准备好了吗?”
陆远直起身,迎上李长老的目光。
他的眼神很平静,但平静之下,是某种不容动摇的东西。
“弟子从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起,”他缓缓说,“就一直在准备。”
辰时三刻,青木灵境入口广场。
宾客如约而至。
金石门的人来得最早,石坚今日换了一身暗金色的锦袍,更显威严。他身后的五名弟子精神抖擞,显然昨夜一战并未影响状态。
青木镇的富绅们陆续到场,赵老爷被众人簇拥着,捻着胡须环顾四周,对昨夜的动静只字不提,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其他富绅也心照不宣,谈笑风生。
百草轩的林执事和另外两个小宗门的代表坐在一处,低声交谈着什么,目光不时扫过广场四周——那里,执法堂的弟子明显增加了,共有八人,分列八方,个个神情肃穆。
巳时差一刻,严明执事到了。
他不是一个人来的。除了两名随行弟子,他还带来了一个让所有人意外的人——刘管事。
刘管事今天穿着一身素色的布衣,没有穿管事服,头发散乱,脸上有掩饰不住的憔悴。他的双手被一道淡淡的灵力锁链束缚着,锁链的另一头在严明手中。两人一出现,广场上的喧哗声瞬间低了八度。
无数道目光投射过来,惊讶、好奇、幸灾乐祸、担忧...种种情绪在空气中交织。
刘管事低着头,不敢看任何人。他被带到主宾席最角落的位置,坐下后,严明就在他身边落座,锁链自然垂落,但所有人都知道,那锁链随时可以收紧。
陆远远远看着这一幕,心中了然——这是严明的表态,也是执法堂的态度。当众展示嫌犯,意味着此案已经进入正式程序,任何人不得干预。
巳时整,鼓声响起。
“山水鼓阵”再次奏响,但今日的鼓声比往日更加磅礴,像是积蓄了整夜的力量,在这一刻彻底释放。鼓点如暴雨,如惊雷,如山崩,最后汇成一股洪流,冲刷着每个人的耳膜。
鼓声渐歇,余韵在山谷间回荡。
陆远和石坚并肩走上红毯,踏上礼台。阳光正好,将两人的影子投在猩红的地毯上,拉得很长。
“吉时已到——”张大山的声音洪亮,“青木灵境与金石门战略合作签约仪式,正式开始!”
流程按部就班地进行。宣读合作条款,双方致辞,交换文书...每一个环节都庄重而正式。
但所有人的注意力,其实都集中在角落里那个垂头丧气的身影上。
刘管事坐在那里,像一尊泥塑。严明在他旁边,腰背挺直,目光如鹰隼般扫视全场,偶尔落在刘管事身上时,那目光冷得像冰。
签约进行到一半时,意外发生了。
不是来自台下,而是来自山上。
一道剑光从主峰方向疾驰而来,速度快得惊人,几乎在眨眼之间就抵达广场上空。剑光收敛,露出一位中年修士的身影。他穿着一身深青色道袍,袍角绣着银色的丹炉图案,面容瘦削,眼神阴鸷。
人未落地,威压先至。
筑基初期的灵力毫无保留地释放开来,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层层涟漪。台下的凡人富绅们脸色发白,修为低的修士也感到呼吸一滞。
“丹鼎阁执事,刘玄,奉阁主之命,前来观礼。”中年修士落在礼台前,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来了。陆远心中一动,面上却不露声色,拱手行礼:“刘执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刘玄没有回礼,他的目光直接越过陆远,落在角落里的刘管事身上。那眼神很冷,冷得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严执事,”刘玄转向严明,声音平静,“我堂弟所犯何事,需当众拘押?”
严明起身,执礼:“刘管事涉嫌勾结黑帮、盗窃宗门物资、破坏灵境设施,并牵涉一桩命案。执法堂正在调查,按律当众拘押,以示公正。”
“命案?”刘玄挑眉,“什么命案?”
“杂役李二,七日前的辰时暴毙,所中之毒为‘蚀骨散’。”严明一字一句,“此毒乃修士专用,凡人难以获取。”
刘玄笑了,笑声很轻,却带着某种嘲讽:“严执事是在怀疑,蚀骨散与我丹鼎阁有关?”
“不敢。”严明不卑不亢,“只是按程序调查。刘管事交代,毒药来源...与刘执事有关。”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刘玄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信口雌黄!我三个月前就开始闭关炼制筑基丹,从未离开洞府半步,何来毒药给他?严执事,办案要讲证据,岂能听信一面之词?”
“证据自然有。”严明从怀中取出一物——正是昨夜从黑煞帮成员身上搜到的那枚丹鼎阁令牌,“这枚令牌,刘执事可认得?”
刘玄瞥了一眼,淡淡道:“是我丹鼎阁的通行令牌,外门执事以上人手一枚。怎么,严执事觉得一枚令牌就能定我的罪?”
“令牌是在昨夜袭击灵境的黑煞帮成员身上搜到的。”严明盯着刘玄,“而根据刘管事的供词,他与黑煞帮的联系,正是通过刘执事你牵的线。”
“荒谬!”刘玄怒喝,筑基期的威压骤然提升,压得台下的凡人几乎要跪倒,“刘安欠下巨额赌债,走投无路,做出此等恶事,如今还想拖我下水?严执事,你执法堂办案,就是这般听信嫌犯攀咬的吗?!”
他的声音里灌注了灵力,震得礼台上的彩旗猎猎作响。
场面一时僵持。
所有人都看着严明,看他如何应对。一边是执法堂的威严,一边是丹鼎阁的压力,这中间的平衡,微妙而危险。
就在这时,陆远开口了。
“刘执事。”他的声音不高,但在灵力的加持下,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是韩枫在暗中帮忙,“既然您说三个月前就开始闭关,那请问,您闭关期间,丹鼎阁的事务由谁代理?”
刘玄转头看向他,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自然由我师弟代理。怎么,陆先生对我丹鼎阁的内务也有兴趣?”
“不敢。”陆远微笑,“只是好奇。刘执事闭关炼丹,想必需要大量药材。雾隐石虽不是珍贵灵材,但也是布置丹房防护阵法的常用材料。不知刘执事这次炼丹,用了多少雾隐石?”
刘玄的瞳孔微微一缩:“你什么意思?”
“灵境失窃的三十六块雾隐石,每块都有独特的灵力印记。”陆远缓缓道,“韩枫师兄在每块石头上都刻了微型的追踪法阵。只要这些石头出现在三里范围内,他就能感应到。”
他顿了顿,看向韩枫。
韩枫会意,上前一步,从怀中取出一块罗盘状的青铜法器。法器的指针此刻正微微颤动,指向...刘玄的方向。
“现在,”陆远看着刘玄,声音平静,“指针指向您。刘执事,能解释一下吗?”
刘玄的脸色变了。
他死死盯着那枚指针,又看向陆远,眼中终于出现了真正的杀意。但那杀意只是一闪而过,很快就被他压了下去。
“胡言乱语!”他拂袖,“谁知道你们做了什么手脚!一枚破指针就想诬陷我?简直可笑!”
“是不是诬陷,一查便知。”严明忽然开口,声音冰冷,“刘执事既然说自己在闭关,那想必洞府中不会有不该有的东西。为证清白,可否让执法堂入府一查?”
刘玄的身体僵住了。
入府搜查,这是极大的羞辱。尤其是对丹鼎阁执事这样的身份而言,等于是在脸上扇耳光。
但如果不让查,就是心里有鬼。
他的目光在严明、陆远、台下宾客之间游移,脸色变幻不定。汗水,从他的鬓角渗出。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远处忽然传来一声长啸!
啸声由远及近,速度极快,不过几个呼吸间,一道人影就落在了广场边缘。那人一身黑衣,脸上蒙着面巾,但左臂明显包扎着,渗出暗红色的血迹。
他落地后,直接跪倒在地,朝着礼台方向,重重磕了三个头。
然后,他扯下了面巾。
那是一张瘦削、苍白的脸,眼睛深陷,嘴唇干裂,但眼神里有一种豁出去的疯狂。
“小的王癞子,青木宗杂役,有话要说!”他的声音嘶哑,却用尽了全身力气,“李二是侯三杀的,毒药是刘管事给的,雾隐石是刘管事让我偷的!所有的事,都是刘管事指使的!他还说...还说要是事情败露,他堂兄刘玄执事会保他!”
“你胡说!”刘管事猛地站起来,脸色惨白,“我根本不认识你!你...你定是陆远找来诬陷我的!”
“诬陷?”王癞子惨笑,从怀中掏出一物——那是一本薄薄的账册,封面已经被血浸透了一半,“这是刘管事和侯三的往来账本,每一笔都记得清清楚楚!里面还有...还有刘玄执事派人送蚀骨散来的记录,送货的人叫‘陈七’,是丹鼎阁的外门弟子!”
他高举账本,在阳光下,那些血字触目惊心。
严明一步踏出,瞬间出现在王癞子面前,接过账本。他快速翻阅,脸色越来越沉。
刘玄见状,忽然转身就要走。
“站住。”严明头也不抬,声音却如冰锥刺出,“执法堂弟子听令,封锁广场。在事情查清之前,任何人不得离开。”
八名执法堂弟子应声而动,迅速占据八个方位,灵力连接,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
刘玄猛地转身,眼中终于露出了慌乱:“严明!你敢拦我?我是丹鼎阁执事!”
“涉及命案,丹鼎阁执事也要配合调查。”严明合上账本,看向刘玄,目光如刀,“刘执事,请吧。是去执法堂说清楚,还是...我让人‘请’你去?”
那个“请”字,他说得很重。
刘玄的拳头握紧了,手背上青筋暴起。他死死盯着严明,又看向陆远,最后目光落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刘管事身上。
忽然,他笑了。
笑声凄厉,像夜枭啼哭。
“好,好,好。”他一连说了三个好字,“没想到,我刘玄算计半生,最后栽在一个凡人手里。”
他不再挣扎,束手就擒。
两名执法堂弟子上前,用特制的灵力锁链将他锁住。那锁链与刘管事手上的一模一样,在阳光下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
严明走回礼台,举起那本账本,面向所有宾客。
“此案人证物证俱在,执法堂将依法严办。”他的声音传遍全场,“青木宗门规森严,无论身份高低,触犯门规者,一视同仁!”
台下寂静无声。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反转惊呆了。原本以为是陆远和刘管事的争斗,没想到牵扯出了内门执事,更没想到,会在签约仪式上当众揭露,当众抓捕。
赵老爷第一个反应过来,站起身,深深一揖:“执法堂公正严明,老朽佩服。”
其他富绅也纷纷起身行礼。
百草轩的林执事抚掌而笑:“好!青木宗有此风骨,何愁不兴!”
石坚走到陆远身边,低声道:“陆老弟,你这出戏...唱得漂亮。”
陆远摇摇头,没有回答。他的目光落在王癞子身上。那个曾经的窃贼,此刻跪在那里,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抖,不知道是恐惧,还是解脱。
仪式继续。
签字,盖章,握手,礼成。
当陆远和石坚的手握在一起时,台下爆发出热烈的掌声。那掌声不仅是为了这次合作,更是为了刚刚发生的一切——为了公道,为了规矩,为了那些看似微弱却不肯屈服的力量。
签约仪式结束后,宾客们陆续散去。但每个人离开时,看陆远的眼神都不同了。那眼神里有敬畏,有好奇,也有深深的忌惮。
这个凡人,不仅把灵境做起来了,还扳倒了一个管事,甚至牵扯出了一个内门执事。
他到底还能做到什么程度?
没有人知道。
傍晚时分,陆远独自登上望霞坡。
夕阳西下,将整片天空染成金红色,云海翻涌,像燃烧的火焰。远处的主峰在暮色中只剩下一个剪影,庄严而神秘。
韩枫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
“王癞子被严明执事带走了。”他说,“作为关键证人,执法堂会保护他。条件是,他需要出庭作证。”
“他会的。”陆远没有回头,“因为他没有别的选择。”
“刘玄呢?”
“关在执法堂地牢,严明亲自看守。”韩枫顿了顿,“但丹鼎阁三长老还有半个月就回来,到时候...”
“到时候,会有更大的风波。”陆远接话,“但至少现在,我们赢了这一局。”
韩枫沉默片刻,问:“你早就料到王癞子会出现?”
“不。”陆远摇头,“我只是给他留了一条活路。那声喇叭,是我在原世界用的集合信号,意思是‘这里有安全的地方’。他听懂了,因为他也在那个世界待过——虽然只是短暂的一瞬。”
韩枫怔住:“你是说...王癞子也是穿越者?”
“不完全是。”陆远转过身,脸上是复杂的表情,“他应该是...在两个世界的缝隙间停留过的人。所以他能听懂我的信号,所以他身上有微弱的、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力波动。这也是为什么,刘玄会选择他——这种人最好控制,也最好灭口。”
暮色渐深,山风渐冷。
“接下来怎么办?”韩枫问。
“做我们该做的事。”陆远望向山下,灵境的灯火已经亮起,像散落在大地上的星辰,“把灵境做好,把线路拓展,把服务做细。暗处的斗争不会停,但明处的事业,更要继续。”
他顿了顿,声音在风里显得很坚定:“因为只有当我们足够强大,强大到任何人都无法忽视的时候,那些暗箭,才伤不到我们。”
韩枫看着他的背影,许久,缓缓点头。
“我会一直在。”
“我知道。”
两人不再说话,就这样站在暮色里,看着夕阳彻底沉入山后,看着星光一颗颗亮起,看着灵境的灯火在夜色中连成一片温暖的光海。
山下,新的故事已经开始。
而山上的博弈,还远远没有结束。
但至少今夜,可以暂时喘口气。
陆远从怀中取出那支金属小喇叭,轻轻摩挲着冰凉的表面。
喇叭映着星光,泛着幽微的光泽。
就像他来到这个世界的初心,从未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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