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霄之上,瑞气千条,一位坐莲台、持如意、顶结五髻的高真菩萨徐徐降落。
正是那掌管大智慧的文殊菩萨。
大殿之内,文武百官早已跪成黑压压一片,连大气都不敢喘。
唯有真国王缩在柱子后面,既想拜又怕那光芒太盛,只得眯着眼从指缝里偷看。
“孽畜,还不归位!”
文殊菩萨未曾落地,先是轻叱那趴在地上的青毛狮子。
那狮子精见主子到了,仿佛那受了委屈的孩童见到了亲爹,也不顾身上疼痛,四肢并用爬了几步,朝着半空中的莲台哀嚎:“菩萨救我!这伙和尚不讲理!他们…他们拔光了我的毛啊菩萨!”
它一边嚎,一边还把自己那斑秃的脊背和光溜溜的尾巴展示给菩萨看。
那模样,要多凄惨有多凄惨,活脱脱一只被拔了毛的落汤鸡。
文殊菩萨定睛一看,也是眼角一抽。
他这坐骑虽说下凡有些年头了,但好歹也是灵山出来的,平日里威风八面。
如今这般模样,跟那癞皮狗有何两样?这不仅是打狮子的脸,这分明是打他文殊的脸!
但他到底是菩萨,养气功夫极好。
压下心中不悦,他将目光转向那个即便见了他也不下拜、反而一脸似笑非笑的年轻僧人。
“唐三藏。”
文殊缓缓开口,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威压:“你虽有取经重任,但这狮子乃贫僧坐骑,亦是奉了佛旨在此了结因果!你这几个徒弟下手如此不知轻重,未免太过跋扈了!”
玄奘闻言,既没慌乱,也没行那跪拜大礼。
他只是单手立掌于胸前,微微躬身,行了一个平辈之礼。
“菩萨此言差矣。”
玄奘抬起头,目光竟直视那高高在上的法相:“贫僧这徒弟一向鲁莽,这我也常说他们!不过…”
他话锋一转,语气中多了几分玩味:“这狮子既是菩萨坐骑,那便是灵山的神兽!神兽下凡,化作妖魔,谋朝篡位,还将一国之君推下井三年!这等行径,若非贫僧知道他是菩萨的人,还以为是哪个魔窟里跑出来的孽障呢!”
“放肆!”
文殊身后,随侍的童子忍不住叱道。
文殊却抬手止住童子,脸上露出一副悲天悯人的神情。
“三藏,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他目光扫过殿角那个瑟瑟发抖的真国王,声音变得宏大而悠远,仿佛要给这世间凡人讲一段大道理。
“这乌鸡国国王,当年好善斋僧,佛祖差我来度他归西,早证金身罗汉!因不可原身相见,我便变作一凡僧,来化他斋!他见我言语相撞,不识真佛,竟将我一条绳捆了,送在那御河里,浸了三日三!”
说到这,文殊语气微顿,显然是对那段“黑历史”还有些介怀。
“还是那六甲金身将我救归西天!他在水中害我三日,我叫这狮身在井里浸他三年,这正是一饮一啄,莫非前定!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此言一出,殿下的百官和真国王都听傻了。
原来这都是安排好的?
真国王更是脸色惨白,合着自己这三年的水牢之灾,就因为当年没给一个和尚好脸色?
玄奘听完,却笑了。
不是那种领悟佛法的微笑,而是真正的、毫不掩饰的嘲笑。
“哈哈哈哈!”
笑声在死寂的大殿上回荡,显得格外刺耳。
“你笑什么?”文殊眉头微皱,那股子从刚才就压抑着的不满隐隐有些发作。
“贫僧笑菩萨好记性,更好算计!”
玄奘收起笑容,向前踏出一步,身上的袈裟无风自动,那股气势竟隐隐与半空中的文殊分庭抗礼。
“一饮一啄,莫非前定!这话说得漂亮,可菩萨,您是何等身份?大智慧文殊师利菩萨!那国王不过一介肉眼凡胎,识不得真佛,这本是常情!您不仅不显神通点化,反而因为几句言语冲突、被浸了三天,就要人家丢江山三年、受那水牢阴寒之苦?”
玄奘的声音越来越大,像是一记记重锤敲在人心上。
“您被浸三天,那是您为了度人受的苦难,这本该是功德!可您转头就要报复回来?这就是佛门的慈悲?这就是所谓的度人?”
“若是凡人睚眦必报也就罢了,堂堂菩萨,心胸竟还没那凡夫俗子宽广?这算哪门子的因果?这分明是挟私报复!”
“住口!”
文殊面色一变,金光大盛,显然是被戳到了痛处。
这事儿在灵山虽然大家都心照不宣,但被这么赤裸裸地摆在台面上说,还是第一次!
玄奘却根本不理会他的怒火,他指着那趴在地上的癞皮狮子。
“再者,您说这狮子替您报仇!那如今,这狮子被我徒弟打断了腿,被拔光了毛,这也是它的报应,对不对?”
文殊一愣。
“既然是报应,那这因果是不是也得有人担着?”
玄奘眼神如刀,死死盯着文殊:“菩萨方才说,这狮子是奉了您的旨意!那它受的这顿打,是不是也该算在菩萨您的头上?既然是一饮一啄,那我是不是也可以理解为,今日我徒弟拔了它的毛,也是前定?也是佛祖为了考验菩萨的爱宠之心?”
“这…”
文殊被绕进去了,这唐僧的嘴皮子功夫,怎么比当年金蝉子闹灵山时还要刁钻?这哪里是在辩法,这分明是在挖坑!
“还有!”
玄奘根本不给他换气的机会,又是一顶大帽子扣下来。
“贫僧倒是想问问,一个狮子精坐了龙椅,祸乱朝纲,搜刮民脂民膏,这就不是罪了?这三年来,乌鸡国虽然风调雨顺,但这狮子私底下借国运修炼,吸取了多少凡人精气?这也是因果?”
他猛地转身,指着殿下的那些凡人。
“你们听听!你们的苦难,在菩萨眼里,不过是一场为了报复国王而顺带的游戏!这就是你们求的神!这就是你们拜的佛!”
这番话,如诛心之剑。
那些平日里虔诚的大臣们,此刻看着天上的文殊,眼神里的敬畏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迷茫和隐隐的愤怒。
是啊,我们这三年的惶恐,原来只是神仙打架殃及池鱼?
文殊心中大惊。
这唐三藏,这是在断佛门的香火根基!
若任由他说下去,这乌鸡国日后哪里还有佛门的立锥之地?
“三藏!你休要蛊惑人心!”
文殊厉喝一声,手中如意一挥,一道清光洒下,试图安抚众人的心神。
“今日之事,虽有因果,但也确实是这孽畜做得过了!贫僧带它回五台山,定当严加管教,罚它面壁思过五百年!”
这就是想和稀泥,带人走了。
“慢着。”
玄奘身形一闪,挡在了那道要卷走狮子精的金光前。
“菩萨想走可以,但这狮子把这大殿砸坏了,还惊吓了这一国君臣,这笔账怎么算?”
玄奘伸出一只手,掌心向上,意思再明显不过,给钱。
文殊差点从莲台上跌下来。
他活了不知多少个元会,见过求佛祖保佑的,见过求赐福的,还没见过向菩萨勒索赔偿的!
“三藏,你是出家人,谈钱物岂不俗气?”
“俗?”
玄奘笑了,那笑容里透着一种市井般的狡黠:“菩萨高居云端,自然不食人间烟火!可这乌鸡国还要修缮宫殿,这国王受了惊吓还得吃药补身子,这都是真金白银!这狮子是您的坐骑,它的债,主子不还谁还?”
“你!”文殊气得胡子微颤。
这哪里是圣僧,这简直就是个人间债主!
但看着殿下那数千双直勾勾盯着他的凡人眼睛,文殊知道,今日若不出这点血,这“神仙欺负凡人还赖账”的名声怕是要传遍这西牛贺洲了。
而且,若是再纠缠下去,这唐三藏指不定又要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
这和尚现在就是个烫手山芋,碰不得,骂不得。
文殊深吸一口气,咬牙切齿地从袖中掏出一个精致的玉瓶,随手一抛。
“此乃五台山秘制的【清心玉露】,可安神补气,延年益寿。那一瓶便是价值连城,足以抵这宫殿修缮之资了!”
玄奘伸手接住,打开闻了闻。
一股清冽的药香瞬间溢满大殿,那真国王闻了一口,只觉得神清气爽,连刚才的恐惧都消散了不少。
好东西。
“菩萨果然慈悲。”
玄奘脸上瞬间换上了那种标准的、让人如沐春风的佛门微笑。他把玉瓶收入怀中,又十分恭敬地行了个礼。
“既然赔偿到位,那这因果也就了了!菩萨慢走,贫僧恕不远送!”
文殊冷哼一声,大袖一挥,金光卷起那地上还在哼哼唧唧的秃毛狮子,头也不回地化作一道长虹,直冲天际。那速度之快,仿佛身后有恶狗在追。
“师父,您真行!”
八戒凑过来,一脸崇拜:“连菩萨的竹杠都敢敲!那瓶药是不是见者有份?”
玄奘斜了他一眼,转身走向那个早就看傻了眼的真国王。
“八戒,这点眼力见都没有。这药是给陛下压惊的,你一只猪吃什么安神药。”
他来到真国王面前,看着这个惊魂未定的凡人君主。
此刻的大殿,虽然狮子走了,菩萨走了,但那种更加深沉的敬畏却在每个人心中升起。
他们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和尚。
连菩萨都敢怼,连神仙都敢骂,连因果都敢踩在脚下。
这才是真正的……圣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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