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哥,刚才我爹太过分了,你别往心里去。”
柴小娥从怀里掏出两个鸡蛋,塞进杨骁手里:“军中日子苦,这两个鸡蛋你拿去吃。”
鸡蛋上,还残留着少女的体温。
杨骁心中一暖,在这个年月,平常人家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吃上一回鸡蛋。
“我一个大男人怎么好意思要你的鸡蛋呢?”
杨骁顺手将鸡蛋揣进了怀里,目光则是看向柴小娥裙摆下方微露的绣鞋。
“对了,你的脚不是崴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好了?”
“呃,这个嘛……”
柴小娥小脸一红,垂下头看向自己鞋面。
“行啦,快回去吧!现在世道不太平,你一个女孩子,别到处乱跑!”
“表哥下次再来看你。”
杨骁早就看出柴小娥之前崴脚是装的,但他并没有揭穿,而是宠溺地揉了揉她的脑袋。
这个小表妹,挺可爱的!
身处这个封建时代,柴小娥从未与男子有过如此亲密的接触,顿时娇躯一颤,脸红到了耳根子。
“表哥……”
柴小娥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却被一阵马蹄声打断。
“驾!”
杨骁连忙拉着柴小娥,退到街边。
只见刚才险些撞到柴小娥的那匹马从刘家祠堂方向奔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二十多名手持长枪,气势汹汹的民壮。
那马上骑士年近三旬,穿着巡检司的官服,胸前绣着海鸟纹绣,腰配长刀,满脸傲气。
与杨骁二人擦肩而过时,见杨骁穿着兵服,那人居高临下瞥了杨骁一眼,冷哼一声,带队扬长而去。
“这人是谁?竟如此骄横?”
对于此人杨骁心中已经有了些许揣测,但不敢确定。
柴小娥眼中满是忌惮:“他就是刘家大爷的长子,刘成栋!”
“原来是他!”
望着那马上之人的背影,杨骁眼中闪过一抹冷光。
刘成栋,永祯三年武举人,官拜靖海巡检司巡检官,统领五十民壮,维护地方治安,缉捕盗贼,防范寇乱。
这巡检官虽然只是一个从九品的县属低级武官,但在普宁乡乡民眼中,已经是十分威风的大官了。
柴小娥叹道:“那刘家三爷刘济民昨夜一宿未归,刘家到处找人,至今杳无音讯,坊间传闻是被黑鲨岛上那伙海盗劫了去!”
“看刘成栋这架势,只怕是要去剿灭那伙海盗了!”
杨骁轻握腰间刀柄,故作惊奇:“哦?有这事儿?这群海盗,真是太猖獗了!”
“谁说不是!如今这世道,海盗越来越多了,表哥你在靖海堡一定要多加小心!”
与表妹柴小娥分别后,杨骁便离开乡集,前往靖海堡。
道路又变得泥泞难行,不时还能看见一些搭在路边的窝棚,住在这里的,多是一些被大户豪强吞并田宅无家可归的流民和破产农户。
窝棚旁边,经常能够看见“长睡不起”的男女,任凭苍蝇蚊虫叮咬,他们也没有任何反应。
这些长眠之人,大都四肢瘦得像竹竿,肚子却鼓得老大,想必是吃多了观音土活活撑死的。
有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娃,静静地坐在窝棚里,只用茅草遮住下半身,露出的皮肤上全是红疹和烂疮。
杨骁不敢想象这么小的女娃为何会染上梅毒,直到对方朝他投来乞求的目光,稚嫩小脸上挤出一丝讨好式的媚笑,他才后知后觉。
这个该死的世道,真是令人恶心!
杨骁心中暗骂,摸了摸兜里,从刘济民身上得来的碎银已经所剩无几。
便将包袱里嫂子临行前装的炒米和熏肉干分出一些,连同碎银,放在小女娃的窝棚前。
小女娃熟练躺下,岔开双腿,等了一会儿,却并没有等来客人的摧残。
她疑惑起身望去,发现杨骁早已走远,只留下了食物和碎银。
小女娃鼻子一酸,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
朝着杨骁离去的方向,重重磕头。
……
一路上,杨骁脑海中不断浮现出小女娃的凄惨模样,以及刘成栋鲜衣怒马,飞扬跋扈的嚣张气焰。
刘家宗祠的兴旺香火背后,不知葬送了多少贫寒农家的累累白骨!
区区普宁乡的地头蛇,便如此欺压乡民,那些真正的豪强望族剥削起民脂民膏来,只怕是比起倭寇海盗,也不遑多让!
外有倭贼为患,内有门阀倾轧!
老百姓命如草芥,苦不堪言!
杨骁抬眼看向前方不远处,屹立于礁石之上的靖海堡,紧握腰间刀柄,眼中锐气陡增。
这个世道,是该变上一变了!
……
沿海屯堡作为大炎海防的第一道防线,北至辽东半岛,南到珠江洋畔,皆有分布。
上千座屯堡在这万里海疆之上共同筑起一道“海上长城”,为大炎守望海境。
靖海堡坐落于巽寮湾临海的山岗上,地基深扎礁石岩层,周长七百米,寨墙高达九米。
墙身以海泥和贝壳灰夯筑而成,每隔五尺便开一处箭孔,攻击范围覆盖方圆百步的滩涂。
寨门后建有瓮城、烽火台,门楼上的瞭望塔可以瞭望十里外的海面,一旦发现倭寇帆影,便可以点燃烽火狼烟,通知相邻的屯堡卫所。
从外面来看,靖海堡的夯土寨墙颇为雄伟,但杨骁很清楚,如今的靖海堡早已是徒有其表,败絮其中。
“快开门,我回来了!”
杨骁一连喊了好几声,门楼上才懒洋洋探出一个脑袋,看到是杨骁,那人笑道:“哟,这不是杨大草包吗?被我堂哥揍个半死,还敢回来?”
杨骁认得此人名叫王飞,和打伤前身的战兵王雄是同族堂兄弟。
据说那王雄还有个亲哥,官至百户,充任吉水围卫所管队官。
卫所比屯堡更高一级,仗着王霸的势,王家子弟平日在靖海堡,行事颇为嚣张。
只要没闹出人命,堡内把总韩九爷对他们的行为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说王哥儿,都是一个堡的弟兄,何必为难人家!快把门打开,放他进来吧!”
替杨骁说话的是老兵马景天。
虽然也只是辅兵,但他进堡已有三十多年,又是草药先生出身,兼通兽医,堡内兵士牲畜,凡有跌扑损伤,伤寒杂病,都要经他的手,哪怕是王飞也要给他几分薄面。
“行行行,看在老马的面子上,今天就暂且放过杨大草包一马!”
不多时,寨门左侧开了一扇小门。
大寨门只有战兵出战,或是迎接上官来访时,才会开启,平时辅兵进出只开小门。
“杨小哥,你的伤这么快就好了?”
给杨骁开门的,正是马景天。
马景天年近五旬,又黑又瘦,身上的青布兵服同样破旧,腰间挎一个药囊,身上一股子马粪和草药混杂的味道。
鼻梁上架着一副昏黄的眼镜,两个镜片如钱币大小,没有现代眼镜的镜腿,只用绫绢系在脑后。
镜片后的双眼,正上下打量着杨骁,像要把他整个人看穿。
“多亏了马伯的草药,我的伤才能好得这么快。”
对于马景天,杨骁印象还算不错,前身被王雄打伤后,就是马景天给他上的药。
虽然前身回去就断了气,但马景天已经尽力了。
杨骁与他寒暄了几句,便向堡内走去。
目送杨骁健步走向堡内营房,精神抖擞,完全不像是受过重伤的人,马景天捋了捋下颌山羊胡,暗自啧声:“真是奇了!明明伤得那么重,居然这么快就好了!”
“难道是老夫的医术又精进了不成?”
“嗯,定是如此!”
马景天老眸一亮,沾沾自喜,全然不知以前的杨骁已经死了。
靖海堡原有战兵二十,辅兵三十,但因为长期拖欠粮饷,加上土地盐碱化,大量军田荒废,不少军户逃亡。
堡内战兵减员至十名,辅兵只剩下不到二十,且大多是些老弱病残和未经整训的流民。
别说抵御倭寇了,堡内军士连日常温饱都成问题。
军纪废弛的后果,便是堡内乌烟瘴气,一团乱糟。
屯堡中央的校场长满了半人高的杂草,也没人清理。
一台投石机被遗弃在角落,有几个妇人正在上面晾萝卜干和被褥,沿海地区就是这样,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下完雨马上就是大太阳。
杨骁认得这几个妇人都是堡内战兵随军的妻子。
家属随军,居住堡内,这是老兵的特权之一。
王雄的妻子邓氏,是这几个妇人的主心骨。
“哟,邓姐,你快看!那不是被你家男人打得满地爬的杨大草包吗?”
“呵呵,他还有脸回来呢。”
“……”
听着妇人们的笑声,杨骁并没有理会,而是径直走向校场旁的营房。
堡内最好的几间盖着陶瓦的石屋,都被把总韩九爷和王雄这几个有背景的战兵占着。
而像马景天这种当了几十年辅兵,又有一技之长的老兵,则可以住在校场左侧土坯垒成的矮房里。
至于杨骁这种年纪轻资历浅,又没有家属随军和特殊技能的杂役辅兵,只配挤竹棚通铺。
杨骁走进营房内,一股混杂着霉味、汗臭、脚臭的气味扑面而来,熏得他几乎落泪。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是难民营,哪里还有半分兵营的样子。
几名辅兵正围着一个破陶罐,不知哄抢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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