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的元日，是在一片喧嚣的爆竹声和互相道贺的喜庆中开始的。
陆家主宅依着旧例祭祖、拜年，虽不复鼎盛时的热闹，但在王氏含泪带笑的主持下，倒也规整有序。
陆景明与苏清欢作为嫡子嫡媳，自然需得在场，迎来送往，应对亲戚故旧的打量与试探。
不少人都敏锐地察觉到了这对小夫妻之间的变化。
往日里，陆景明要么缺席，要么就是一副敷衍了事的模样，而苏清欢则是沉默温顺，近乎隐形。
可今日，陆景明虽依旧话不多，但身姿挺拔，眼神沉静。
跟在苏清欢身侧，递物、引见，动作间带着一种不言而喻的维护与默契。
而苏清欢，依旧是一身素雅打扮，言谈举止却从容大方。
面对某些旁支亲戚隐含机锋的探问，总能四两拨千斤地挡回去。
那份气度竟隐隐将一旁只会垂泪的王氏都比了下去。
“瞧着景明像是懂事了……”
“苏氏看着不声不响，倒是个能撑得住场面的……”
隐约的议论声传来，陆景明握着苏清欢的手微微紧了紧。
侧头看她，见她神色平静，并无愠色，心中才稍安，一股与有荣焉的骄傲感悄然升起。
在颐寿堂过年的几位老人，也由仆役们伺候着换了新衣，吃了象征团圆的饺子。
陈老东家兴致高昂，甚至给院中每个仆役都封了个小红封，引得一片欢腾拜谢。
李老丈则挥毫泼墨，写了不少“福”“寿”字分送众人。
小小的院落里，充满了属于人间的、朴素的暖意。
按照习俗，元日之后几日，多是走亲访友，宴饮游乐。
往年的陆景明，早已不知醉在哪处温柔乡里。
而今年，他却推了所有邀约，除了必要的应酬，大多时间都陪着苏清欢待在颐寿堂。
他不再是无所事事地晃荡，而是真正开始接手一些具体的管理。
苏清欢核对账目，他便在一旁学着看。
她与芸娘商议调整看护排班，他也会提出自己的见解。
甚至在她与张厨娘拟定新春食谱时，他也能插上几句关于某位老人口味喜好的话。
这份转变，苏清欢看在眼里，心中不是不触动的。
她知道，对于他这样一个曾经只会吃喝玩乐的公子哥来说，耐着性子处理这些琐碎庶务，需要多大的决心和毅力。
这日午后，阳光晴好，积雪初融。
苏清欢见几位老人都在院中晒太阳，便提议将活动室里的矮榻搬些出来，让老人们坐得更舒适些。
陆景明二话不说，挽起袖子便亲自上手。
他力气大，动作却有些毛躁，搬动时险些碰倒了墙角的一盆水仙。
“小心些。”
苏清欢下意识地伸手扶住花盆，指尖与他抬起榻角的手背轻轻擦过。
陆景明动作一顿，抬头看她。
阳光洒在她微微蹙起的眉宇间，那关切的神情自然而真切。
他心头一热，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充盈胸腔，只觉得便是让他日日在此做这些粗活，也是甘之如饴。
“知道了。”
他低声应道，手下动作却放得更加轻缓稳妥。
陈老东家在一旁摇着蒲扇，看着这对小夫妻一个指挥若定，一个默默出力，配合无间的模样，捋须笑道：“少年夫妻，老来伴。
陆小子，如今可算是开窍了！”
陆景明被他说得耳根发烫，偷眼去瞧苏清欢。
却见她只是浅浅一笑，并未反驳，耳根那点热意便迅速蔓延到了脸颊。
他慌忙低下头，假装用力擦拭榻上的灰尘，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微微扬起。
傍晚时分，陆景明先前托旧友打听的漕帮几位退休老管事有了回音。
其中一位姓韩的老管事，因儿子跑船常年在外，独自住在城南。
近年腿脚不便，生活颇为孤寂。
对颐寿堂颇感兴趣，约定元宵节后便过来看看环境。
这无疑是个好消息。
若能接下这位韩管事，不仅多了一份稳定的收入，更重要的是，通过他或许能打开漕帮乃至其他行会退休老人的市场。
苏清欢与陆景明在灯下仔细分析了韩管事的情况，预想着他可能的需求与顾虑，商讨着接待的细节。
烛火摇曳，将两人的身影投在墙上，靠得极近。
讨论间歇，陆景明看着苏清欢专注的侧脸，忍不住伸出手，将她颊边一缕散落的发丝轻轻掠到耳后。
苏清欢抬眸看他。
“有灰。”
他有些不自在地解释，指尖却贪恋她耳后细腻的肌肤，流连了片刻才收回。
苏清欢没有戳破他这笨拙的借口，只是垂下眼眸，继续看着手中的资料。
唯有那悄然染上绯色的耳垂，泄露了她并非毫无波澜的心绪。
……
新岁的热闹渐渐沉淀下来，日子恢复了往常的步调。
陆家主宅内，王氏因着儿子媳妇关系缓和，心中大石落地，精神头也好了许多，开始重新操心起陆玉婷的婚事。
刘家那边虽未再紧逼，但结亲的意思并未完全打消，只等陆家一个明确的答复。
陆玉婷却像是铁了心，任凭王氏如何软硬兼施，只咬紧牙关不松口。
问急了便红着眼睛跑回自己房里。
连带着对苏清欢，也因那日她助纣为虐劝自己等待调查结果。
而重新拾起了几分敌意，见面时总是别开脸，或是冷哼一声。
苏清欢对此并不在意。
她深知少女心事，倔强背后往往是更深的无助与彷徨。
她暗中叮嘱春桃留意着陆玉婷院里的动静。
果然得知，陆玉婷身边那个名唤翠翠的贴身丫鬟，近日又悄悄往大相国寺跑了两趟。
听到这心中早已预料过的事，苏清欢感觉自己好像学校里面抓早恋的教导主任。
可她没法子。
陆玉婷再怎么样也是个大姑娘了，如果用学校老师对待早恋学生的那一套肯定是不行。
而且在她看来，小姑子脸皮薄若是被直接抓包指不定会出什么事。
与此同时，陆景明派去调查那柳姓书生的人也回了消息。
书生名叫柳承嗣，乃江宁府人士，家境清寒，父母早逝。
由族中叔父勉强供养读书。
确实是在大相国寺借住备考，为人据说还算勤勉端正。
只是性子有些孤高，不擅钻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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