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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3章 他究竟想干嘛?

    那一枚铜鱼袋砸在红木桌面上,发出“当”的一声脆响。

    跑堂的伙计被这动静吓得一哆嗦,眼皮子也不由自主地跳了两下。

    他低下头,目光落在那枚鱼袋上。

    铜质的袋饰在灯火下泛着冷光。

    再看那行字。

    殿中侍御史,赵野。

    伙计的膝盖瞬间就软了,嘴唇哆嗦着,好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

    “侍……侍御史?”

    他又猛地抬头,盯着赵野那张年轻却透着股混不吝劲头的脸,声音都变了调。

    “您……您是赵伯虎?那个……那个……”

    他那个了半天,也没敢把后面半截话说出来。

    但周围的人听见了。

    原本只是因为有个暴发户闹事而看热闹的食客们,此刻脸上的表情像是生吞了一只苍蝇。

    “赵野?”

    有人压低了声音,语气里满是不可置信。

    “就是一个多月前在垂拱殿上,指着官家鼻子骂大宋要亡的那个赵野?”

    “还能有谁!这汴京城里,除了他,谁还敢叫赵伯虎!”

    “我的个老天爷,听说他之前把同僚冯弘按在地上打,打得人家现在还在开封府大牢里蹲着呢!”

    “这还不算,他一口气弹劾了司马学士、吕公著和吕惠卿三位大员,逼得这三位都要闭门思过!”

    议论声像是一阵风,瞬间刮遍了整个大厅。

    原本那些还端着架子、一脸鄙夷的文人雅士,此刻一个个脸色煞白,手里的折扇也不摇了,酒杯也不端了。

    在百姓眼里,赵野是敢于直言的青天,是为民除害的英雄。

    但在这些读书人和官员眼里,赵野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是个随时会咬人的恶犬。

    连那些高官都敢咬,何况他们这些小鱼小虾?

    跑堂的心中打鼓,生怕这位爷对自己有意见。

    “赵……赵侍御,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小的该死!”

    “只是……只是您这身份尊贵,这大厅里人多眼杂,万一有人冲撞了您……”

    他这话是想劝赵野收敛点,毕竟一个御史,在大庭广众之下叫嚣着要睡头牌,传出去实在是不好听。

    赵野斜了他一眼,端起桌上的茶杯,慢悠悠地喝了一口。

    “人多眼杂?”

    他放下茶杯,杯底磕在桌面上。

    “怕个屁!”

    “我敢来,就不怕被人知道!”

    “怎么?你们樊楼是不想做我赵某人的生意?”

    跑堂的连忙摆手,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不敢!借小的一百个胆子也不敢!”

    “那还不快去!”

    跑堂的抱着那张烫手的兑票,一脸的无奈。

    他看了一眼四周那些神色各异的食客,咬了咬牙。

    “是是是,小的这就去办,这就去办!”

    跑堂的一走,赵野便大剌剌地往椅背上一靠,二郎腿翘得老高,手里的折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大腿。

    他目光在大厅里扫了一圈,嘴角挂着那一抹让人看了就想打一顿的笑。

    然而,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刚才还座无虚席的大厅,此刻却像是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驱赶着众人。

    靠近门口的一桌,几个身穿锦袍的年轻人,互相对视了一眼,脸色难看至极。

    其中一人低声说道:“快走!那是赵疯子!”

    “他连吕惠卿家里马车是什么样、家仆拿了几根棍子都记得清清楚楚,咱们要是被他看见在这儿喝花酒……”

    另一人打了个寒颤,连忙招手叫来伙计结账。

    连找回来的零钱都顾不上拿,几人用袖子遮着脸,低着头,贴着墙根,像做贼一样溜了出去。

    有了带头的,其他人也坐不住了。

    尤其是那些身上有官职的,或者是家里长辈在朝为官的衙内们。

    他们太清楚赵野的威力了。

    这人就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异类。

    要是明天早朝,这疯子再掏出那个小本本,念上一句:“某月某日,某公之子,于樊楼大厅,左拥右抱,有伤风化……”

    那他们回家不得被打断腿?

    于是,大厅里出现了一幅奇景。

    原本还在推杯换盏、谈笑风生的客人们,一个个像是屁股底下着了火。

    有的把头埋在衣领里,有的拿扇子挡着脸,有的干脆把外袍脱下来罩在头上。

    “快走快走!”

    “别让他看见!”

    “晦气!怎么碰上这么个煞星!”

    一阵桌椅挪动的嘈杂声过后,原本喧闹的大厅,竟然空了一大半。

    剩下的,也就是些不知内情的富商,或者是外地来的客商,一个个大眼瞪小眼,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赵野坐在大厅中央,看着这一幕,手里摇扇子的动作都停了。

    他眨巴了两下眼睛,一脸的茫然。

    “跑什么?”

    他看了看自己身上那件艳俗的绸缎袍子,又摸了摸自己的脸。

    “我又没动手打人。”

    “至于吗?”

    他摇了摇头,发出一声嗤笑。

    “一群胆小鬼。”

    没人也好,清净。

    跑了更好。

    ......

    夜色像是一口倒扣的大锅,把整个汴京城罩得严严实实。

    樊楼门口那盏巨大的红灯笼,在风里晃了晃,把“樊楼”两个金字照得忽明忽暗。

    大厅里那一嗓子“给我找个头牌来”,就像是往平静的湖水里扔了一块巨石。

    水花还没落下去,涟漪就已经撞开了汴京城的夜色。

    几个平日里就在樊楼周围趴活儿的闲汉,听了这信儿,眼珠子一转,撒腿就往各个府邸跑。

    紧接着,皇城司的探子也动了。

    几匹快马踩碎了御街上的月光,马蹄声急促,像是敲在人心口上的鼓点,一路朝着皇宫的方向滚去。

    皇宫,后苑。

    这里没有樊楼的喧嚣,只有虫鸣和远处更漏的滴答声。

    一座暖阁内,烛火通明。

    赵顼斜倚在软塌上,身上只披了一件素白的单衣,手里端着一只玉盏。

    他对面坐着一位身着薄纱的妃子,正剥了一颗葡萄,要往他嘴里送。

    赵顼张嘴接了,葡萄汁水在嘴里爆开,甜得有些发腻。

    他眯着眼,嚼了两下,心情颇为舒畅。

    忽然。

    “官家!官家!”

    一阵急促的呼喊声从暖阁外传来。

    赵顼被这一嗓子吓得手一抖,手里的玉盏“啪”的一声掉在地上,摔成了几瓣。

    那妃子也吓得花容失色,手里剥了一半的葡萄滚落到了地毯上。

    赵顼的眉头瞬间拧了起来,脸上的惬意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坐直了身子,对着门外喝道。

    “喊什么!进来!”

    门帘被人猛地掀开。

    一阵风灌进来,吹得烛火一阵乱晃。

    赵顼的贴身内侍,入内内侍省都知张茂则,平日里最是沉稳的一个人,此刻却跑得气喘吁吁,帽子都有点歪了。

    他一进门,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

    “官家恕罪!奴婢……奴婢不是有意惊驾!”

    赵顼看着他这副狼狈模样,心里的火气更大了。

    他站起身,理了理身上的单衣,赤着脚踩在地毯上。

    “什么事?天塌了?还是辽人打进来了?”

    “若是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你自己去慎刑司领板子!”

    张茂则趴在地上,头都不敢抬,声音哆嗦着。

    “回官家,没……没塌,辽人也没来。”

    “是赵野!赵侍御!”

    听到这个名字,赵顼愣了一下。

    他皱着的眉头稍微松开了一些,重新坐回软塌上。

    “赵野?他又怎么了?”

    张茂则咽了口唾沫,似乎对接下来的话有些难以启齿。

    他抬起头,看了赵顼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去。

    “赵侍御他……他在樊楼。”

    “樊楼?”

    赵顼笑了。

    “这小子发了财,去吃顿酒也是常事,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他……他在樊楼大厅,当着几百号人的面,拍出五十贯钱……”

    张茂则的声音越来越小,但每一个字都清晰地钻进了赵顼的耳朵里。

    “他说他要找姑娘。”

    “还点名要那个……那个头牌苏苏。”

    “还说……还说让苏苏去大厅中间陪他。”

    “你说什么?”

    “你再说一遍?”

    张茂则把头磕在地上,声音发颤。

    “赵侍御穿了一身艳俗的商贾衣裳,在大厅里叫嚣,说他不差钱。”

    “有伙计劝他去包厢,被他骂了回来,说去包厢那是做贼。”

    “他还把鱼袋砸在桌上,亮明了身份,说谁敢不给他面子。”

    赵顼听完,整个人都僵住了。

    过了好半天,他才眨了眨眼睛,伸手掏了掏耳朵。

    “赵野?”

    “殿中侍御史赵野?”

    “那个在垂拱殿上骂王安石,骂司马光的赵野?”

    “去逛窑子?还在大厅里逛?还亮鱼袋?”

    张茂则跪在地上,重重地点了点头。

    “千真万确。”

    “皇城司的人就在现场,看得清清楚楚。”

    赵顼慢慢地靠回软塌上。

    他抬起手,揉了揉太阳穴。

    “疯了。”

    “这小子绝对是疯了。”

    他嘴里念叨着,眼神却开始变得飘忽不定。

    刚才那种被打断雅兴的怒气,此刻全变成了震惊和不解。

    赵顼站起身,开始在屋子里来回踱步。

    走了三圈,他突然停住,转过身看着张茂则。

    “你起来,给朕仔细说说。”

    “他当时是什么神情?是不是喝醉了?”

    张茂则爬起来,躬着身子。

    “回官家,据探子报,赵侍御去的时候,身上并无酒气。”

    “神情……神情很是嚣张,像个暴发户。”

    “但他那双眼睛,探子说,看着清亮得很,不像是有醉意的样子。”

    “清亮得很……”

    赵顼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

    冷风吹进来,让他发热的头脑稍微冷静了一些。

    没醉。

    那就是故意的。

    赵顼的手指在窗框上无意识地扣着。

    为什么?

    赵野不是傻子。

    他那么聪明一个人,怎么会干出这种自毁前程的蠢事?

    大宋律法,官员不得宿娼。

    这要是被御史台那些人抓住了把柄,弹劾一本,轻则罚俸降职,重则罢官免职。

    更何况,他可是把司马光跟王安石等人得罪了个遍。

    那些人现在正愁找不到地方下嘴咬他呢,他倒好,自己把脖子洗干净了送上去?

    还把鱼袋砸桌上,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御史?

    这不是找死是什么?

    赵顼想不通。

    他真的想不通。

    他眉头越皱越紧,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张茂则。”

    “你说,他这是想干什么?”

    张茂则哪敢乱猜,只能低头回道。

    “奴婢愚钝,猜不透赵侍御的心思。”

    “或许……或许是年轻人,一时得意忘形?”

    “得意忘形?”

    赵顼嗤笑一声。

    “他要是那种得了点赏赐就不知道姓什么的人,早就死八百回了。”

    “五十贯钱,就能让他得意成这样?”

    “不可能。”

    赵顼转过身,背着手。

    “他一定有别的目的。”

    “知法犯法,大张旗鼓,唯恐天下不知。”

    “这不像是去寻欢作乐的,倒像是去……”

    赵顼的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词。

    自污。

    难道他是怕自己功劳太大,遭人嫉恨,所以故意给自己泼脏水?

    不对。

    他才是个从七品的官,有个屁的功劳。

    而且他已经把人都得罪光了,再泼脏水有什么用?

    那是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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