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宁殿内,茶香袅袅。
赵顼手里捧着那本《韩昌黎先生文集》,手指在书页上轻轻摩挲。
他抬起头,看着站在下首的苏颂,嘴角微翘,眼神里带着几分玩味。
“苏卿。”
“赵野那小子,当真说了那话?”
苏颂躬身拱手,神色肃然。
“回官家,千真万确。”
赵顼闻言,眼中的笑意更浓了。
他放下书,端起御案上的茶盏,轻轻撇去浮沫。
“好。”
“好一个家有倔儿,好一个国有诤臣。”
“真乃良臣,贤臣也。”
赵顼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
“既如此,那朕便不能让他寒了心,也不能让他折了戟。”
“苏卿的担忧,不无道理。”
“小心为上。”
赵顼转过头,看向一直立在阴影里的入内内侍省都知张茂则。
“茂则。”
张茂则上前一步,躬身应道。
“奴婢在。”
“传朕的旨意,命皇城司派遣人手,随赵野一同前往大名府办案。”
赵顼手指在桌案上轻轻敲击,似乎在思考人数。
苏颂在一旁听着,心里盘算着。
皇城司的人都是精锐,十几个确实够了,就算遇到几十个蟊贼也能应付。
正想着,就听见赵顼的声音再次响起。
“人数嘛……”
“派一指挥使。”
“调一都的人过去。”
苏颂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滚圆。
一都?
大宋军制,一都乃是一百人!
皇城司的一都,那可是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一百名精锐特务!
这是去查案?
这是去打仗吧?
还没等苏颂回过神来,赵顼又开口了。
“另,赐银牌。”
“见银牌如朕亲临,方便其办案。”
“若有阻挠者,可先斩后奏。”
苏颂的心脏猛地跳了一下。
银牌!
皇城司的银牌信物,那是天子亲信的象征。
拿着这东西,到了地方上,别说大名府知府,就是河北路安抚使见了,也得客客气气。
官家对赵野的恩宠,简直到了没边的地步。
但这还没完。
赵顼沉吟了一会儿,目光变得幽深。
“既然要办案,那就得把路扫干净。”
“赵野在前头冲锋,后面不能有人扯后腿。”
他看向苏颂。
“苏卿,那七十二名涉案官员,如今都在何处?”
苏颂咽了口唾沫,强压下心中的震惊。
“回官家,除了李岩等几位京官,其余人等大多还在原职,等候复查。”
赵顼点了点头,语气平淡。
“传朕口谕。”
“命政事堂拟旨。”
“刑部侍郎李岩,大理寺少卿王默,以及那名单上的所有京官。”
“即日起,全部停职。”
“遣往集贤院修史,或去国子监任职。”
“告诉他们,等案件查明后,若无问题,再调回原职。”
苏颂只觉得头皮发麻。
停职?
修史?
这哪里是暂时调动,这分明就是变相的软禁和夺权!
把这些实权官员全部扔到清水衙门去冷板凳,那就是拔了他们的牙,断了他们的爪子。
等赵野查完案回来,黄花菜都凉了。
就算查不出大问题,这些人在朝堂上的位置,怕是也早就被人顶了。
这不仅是为了保护赵野。
这是在借赵野的手,清洗朝堂啊!
苏颂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帝王,心中升起一股深深的敬畏。
赵顼看着苏颂那震惊的模样,笑了笑。
“苏卿。”
“赵野乃良才。”
“虽年轻不谙官场规则,行事鲁莽了些,但胜在赤诚,忠良。”
“你作为前辈,这次与他共事,或可点拨一下他。”
“让他知道,朕,始终站在他身后。”
苏颂深吸一口气,理了理衣冠,郑重地长揖到底。
“臣,领旨。”
……
苏颂退下后。
殿内重新恢复了安静。
赵顼重新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已经有些微凉的茶水。
苦涩入喉,回甘悠长。
他靠在软塌上,目光透过窗棂,看着外面那四角的天空。
“家有倔儿,不败其家;国有诤臣,不亡其国。”
他低声念叨着这句话。
“孙伏伽劝谏唐高祖的话。”
“赵野,大宋如今就需要你这样的诤臣。”
“你去闹吧。”
“把这大宋的死水,给朕搅活了。”
“呵呵,我大宋确实不缺这么些官员。”
赵顼嘴角挂着笑。
他当然不知道,赵野这个“诤臣”,压根就没想当什么大宋的救世主。
等赵野办完这些案子。
赵顼就会发现,这条疯狗,回过头来,真会冲着他来的。
而且下嘴比谁都狠。
......
政事堂内,落针可闻。
内侍省都知张茂则刚刚离开,留下了一卷明黄色的圣旨,静静地躺在紫檀木的大案上。
屋内的光线有些暗,窗棂把午后的日头切成一道道光柱,在那光柱里,尘埃都不敢乱舞,沉闷地悬着。
富弼坐在太师椅上,手里端着的茶盏已经有些凉了,他却忘了放下。
他盯着那卷圣旨,神情有些怪异。
在他对面,曾公亮微阖着眼,手里转动着两颗铁胆,发出轻微的“咔哒”声,除此之外,再无声响。
参知政事赵抃是个急性子,他在屋里来回踱步,靴底踩在木地板上,发出的声音让富弼眉头皱得更紧了。
“这……这简直是闻所未闻!”
赵抃终于忍不住了,他停下脚步,指着那卷圣旨。
“七十二名官员!其中还有从三品的刑部侍郎,从四品的大理寺少卿!”
“没有任何审讯,没有任何定罪,仅仅因为赵野的一本奏疏,就要全部停职?”
“官家这是要干什么?是要把大宋的刑狱衙门都给拆了吗?”
富弼放下茶盏,发出一声脆响。
“阅道,慎言。”
他虽然这么说,但脸上的忧色却比赵抃更甚。
“官家这次,确实是……太急了些。”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门帘被猛地掀开,带进一股燥热的风。
王安石大步走了进来。
他身上的官袍有些凌乱,额头上还挂着汗珠,显然是一路从制置三司条例司疾步赶来的。
跟在他身后的,是参知政事陈升之。
王安石一进门,目光就锁定了桌案上的那卷圣旨。
“介甫,你来了。”
富弼抬了抬眼皮,指了指那圣旨。
“你自己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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