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名府的城郭轮廓,在三里外的官道上只是一道模糊的青灰色剪影。
赵野下了马车,脚踩在干燥的黄土地上,队伍行进的速度也随之慢了下来。
凌峰牵着马,跟在他身侧:“赵侍御,你说那些贪官真会上当么?”
赵野的目光落在远处,嘴角挂着一丝笑意。
“不是会不会,是绝对会。”
他踢开脚边一块石子,那石子滚了几圈,停在枯草旁。
“他们现在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
“只晓得他们的同党被我砍了,然后我带着人头跟数千流民,敲锣打鼓地往大名府来了。
“你说,他们会做什么?”
凌峰皱着眉,思索了片刻。
“消除证据?”
赵野闻言,扭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不开窍的木头。
“笨,缺少讯息,首要之事便是收集讯息。没有讯息,他们如何决断?”
“他们现在最想知道的,就是我赵野到底要干什么。”
“所以,只要有人先动了,他们就一定会跟上来探个虚实。”
凌峰恍然大悟,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
赵野忽然停下脚步,眯起眼睛看向前方。
远处,黄土官道上卷起一阵烟尘。
“人来了。”
烟尘越来越近,隐约能看见人影绰绰。
约莫一两百人,正直奔这边而来。
为首那人,一身绯红官袍,在马上颠簸着,正是河北路转运使,张世谦。
赵野抬起手,示意队伍停下。
约莫半刻钟后,马蹄声如雷。
张世谦带着两百名手持朴刀、哨棒的发运兵,将赵野的队伍最前头围了个水泄不通。
张世谦翻身下马,将缰绳扔直接一扔,大步流星地走到赵野面前。
他脸上挂着笑,拱了拱手。
“赵奉使,我来晚了。”
赵野也拱手回礼,脸上的笑意更浓。
“不晚,不晚。张漕司来得正是时候。”
赵野伸手指了指四周这片空旷的原野,黄土裸露,野草枯黄。
“这个位置不错。”
张世谦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儿子大不了几岁的年轻人,心中五味杂陈。
就在半个时辰前,一名皇城司的亲从官找到了他,亮明身份后,交给了他一封信。
看完那封信,张世谦只觉得浑身冰凉。
他来河北赴任不过三四个月,本以为这河北路虽有旱灾,但吏治尚算清明。
万没想到,自己治下已经烂到了根里。
私铸铜钱,杀人灭口,侵吞赈灾粮,逼得百姓易子而食。
桩桩件件,都是滔天大罪。
他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愤怒,而是恐惧。
他来此三四个月,若说对这些事一点察觉都没有,这话说出去,朝廷信吗?官家信吗?
一个失察之罪,是无论如何也跑不掉的。
所以,当那名亲从官传达了赵野的合作之意后,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答应了。
这才有了眼前这场堵路的大戏。
他必须配合赵野,将功补过,把这颗毒瘤挖出来。
只有这样,他才能保住自己的乌纱帽。
就在这时,一名骑在马上的亲从官翻身下马,来到赵野身旁低声说道:“赵侍御,城池方向又有人来了,约莫百余人。”
赵野点了点头,在意料之中。
他转头看向张世谦,笑着问道:“张漕司,等会不会对着自己的下属,下不了手吧?”
张世谦闻言,脸上露出一抹苦涩的笑。
“赵奉使说笑了。”
他看了一眼那些将赵野团团围住的发运兵,声音里透着一股子无奈与愤懑。
“我来这河北数月,他们早已将我架空。我名为转运使,执掌一路财赋,实际上,还不如地方一知县的权利来得大。”
赵野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
无非就是:我跟他们不是一伙的,他们干的那些事,都瞒着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赵野莞尔一笑。
“既如此,那这些盘踞在河北路肌体上的虫豸,就由我来帮你解决了。”
赵野继续说道:“张漕司,你这两百发运兵能指挥的动吧?”
张世谦拱手说道:“回奉使,放心,官我动不了,但这转运司的发运兵,我还是能指挥的。”
“那就好。”
赵野看向凌峰说道:“凌指挥使,准备好,等会人到了,所有官员就地擒拿,那些差役若敢动,就地诛杀。”
“喏。”
张世谦在一旁听的不由得心惊,这赵野果然如传闻一般,是条疯狗,完全不讲规矩。
不过他也没说什么,赵野现在是在给他将功补过呢。
而且赵野还是官家派的奉使,虽然官职没自己高,但有这层身份,见官大一级,自己听令就好了。
而张文带领的官员跟差役,看到前面张世谦的人已经将队伍围的水泄不通后,非常兴奋,对着身旁的官员说道:“张漕司已经跟赵野对上了。快点,跑起来。给张漕司助威去。”
众人皆是喏了一声,随后挥动马鞭疾驰起来。
后面的差役见状也纷纷跑步加速跟上。
然而等他们靠近之后,却发现,被围起来的中间空地上,张世谦正跟一名年轻绿袍官员站在一起,神情严肃。
而那名绿袍官员则笑意盈盈的盯着他们。
还没等他们说话,那年轻人就开口道:“拿下。”
而张世谦也轻飘飘说道:“奉上谕,捉拿张文一众犯官。”
话音落下,皇城司亲从官跟两百发运兵立马开始转身将他们包围起来。
张文勒住缰绳,马蹄在原地踏了两下,溅起一蓬黄土。
他看着眼前这一幕,脑子嗡的一声,像是被人敲了一记闷棍。
“张世谦!”
张文在马上指着张世谦,手指哆嗦个不停。
“你疯了不成?我是大名府知府!我是安抚使!你敢拿我?”
他转头看向四周。
那些原本背对着他们的发运兵,此刻全都转过身来。
两百双眼睛盯着他们。
朴刀的刀刃在日头下泛着光。
更要命的是那些皇城司的亲从官。
这帮人动作太快了。
就在张世谦话音落下的瞬间,几十名身披铁甲的亲从官就已经拔刀出鞘,直接切断了张文等人的退路。
赵野站在原地。
歪着头,看着马上气急败坏的张文。
“张知府,下来聊聊?”
赵野抬脚往前走了一步。
“还是说,你想让本使请你下来?”
张文看着赵野那张年轻得过分的脸,又看了看旁边一言不发的张世谦。
他终于反应过来了。
这是个局。
是个把他们一锅端的局!
“中计了!走!快走!”
张文猛地调转马头,手中的马鞭狠狠抽在马屁股上。
“冲出去!回城调兵!”
跟在他身后的邹良瑞、祝君谦等人,此时也吓破了胆,纷纷在那扯着缰绳,想要掉头逃窜。
后面的差役和捕快更是乱作一团,互相推搡,有人甚至连手里的杀威棒都掉了。
“动手,负隅顽抗者就地格杀。”
赵野笑着下令。
活像一尊阎王。
“杀!”
凌峰暴喝一声,身形如电,直接冲了出去。
他手中长刀划过一道弧线。
“噗!”
一名刚想拔刀反抗的捕头,手还没摸到刀柄,脖子上就多了一条红线。
血水喷涌而出,那捕头捂着脖子,身子软软地倒了下去。
这一刀,就像是发令枪。
几十名皇城司亲从官瞬间扑入人群。
他们是天子亲军,是皇城司里精挑细选出来的杀才。
对付这些平日里只知道欺压百姓、吓唬良善的衙役捕快,简直就是砍瓜切菜。
“啊——!”
惨叫声瞬间响彻官道。
断肢横飞。
鲜血把干燥的黄土地染成了暗红色。
那些衙役平日里看着威风,真遇到了这等阵仗,一个个吓得尿了裤子,丢下兵器跪地求饶。
“别杀我!我投降!我投降!”
剩下的衙役捕快,全都趴在地上,把头埋在土里,身子抖得像是在筛糠,连大气都不敢出。
而张文那边。
他刚调转马头,还没跑出两步。
前面的路就被发运兵给堵死了。
这些发运兵虽是厢军,装备差,平日里也没怎么操练。
但此刻,他们人多。
十几根长矛加上几十根哨棒,密密麻麻地架在那,形成了一道墙。
张文的马受了惊,嘶鸣一声,前蹄扬起。
“滚开!”
张文挥舞着马鞭,抽打着挡在前面的发运兵。
一名发运兵脸上挨了一鞭子,皮开肉绽,但他没退,反而激起了凶性,手中的朴刀猛地往马腿上一砍。
“希律律——”
枣红马惨嘶一声,前腿一软,直接跪倒在地。
张文整个人被甩了出去,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官帽也掉了,头发散乱,那身绯红的官袍沾满了尘土和马粪。
还没等他爬起来。
两名发运兵就扑了上去,一左一右将他按在地上。
“放开我!我是知府!我是朝廷命官!你们这是造反!”
张文拼命挣扎,嘴里还在叫嚣。
其他的官员,邹良瑞、祝君谦、祁知秋等人,也都没跑掉。
有的被拽下马,有的吓得自己从马上摔下来。
此时全都被亲从官拖到了赵野面前。
跪成了一排。
刚才还在知府衙门里意气风发,说着要来给张世谦“帮场子”的这帮大员。
此刻一个个面如土色,更有甚者,身下已经湿了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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