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军铁甲铮铮,长戟如林,硬生生插进混战的人群。
“分!”
带队指挥使一声暴喝,数百名军汉齐齐发力,盾牌撞击肉体,发出沉闷的声响。
不过数息,纠缠在一起的两拨人马便被强行隔开。
东华门外的空地上,尘土尚未落定。
左侧,薛文定等寒门学子被盾牌挡着,一个个衣衫虽有些凌乱,发髻微偏,却皆昂首挺胸,大口喘着粗气,眼中光芒灼灼,像是刚打了一场胜仗的兵卒。
有人还在偷偷揉着手腕,刚才挥拳太猛,震得有些发麻。
右侧,则是另一番景象。
锦衣华服成了破布条,玉佩香囊碎了一地。
除了被挤在最中间的人侥幸逃过一劫,外围的太学生几乎个个挂彩。
有人捂着乌青的眼眶哼哼,有人抱着大腿哀嚎,地上躺倒一片,像是刚被收割过的麦茬。
最惨的当属王诺。
他仰面躺在青石板上,鲜血顺着鼻孔和嘴角往外冒,把胸前那团绣着云纹的锦缎染成了酱紫色。
脸上、身上,密密麻麻全是脚印,活像块被万人踩过的烂泥。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国子监钱直讲手指颤抖,指着对面那些寒门学子,胡须乱颤。
“尔等竟敢在宫门行凶!这是造反!这是辱没斯文!”
几名夫子大儒也跟着喝骂,唾沫星子横飞。
薛文定等人只当没听见。
他们伸手拍打着身上的尘土,互相整理着衣冠,甚至还有人冲着对面龇了龇牙,露出一口白牙。
打爽了。
憋了半天的鸟气,算是全吐出来了。
赵野看到没出人命,倒也松了口气。
只要不出人命,后面的事情就好办了。
城楼之上。
赵顼手扶垛口,看着下面这一地鸡毛,只觉得一阵头疼。
他伸手揉了揉眉心。
“官家!”
吕惠卿几步抢到赵顼身后,指着下方。
“这些狂徒,当街殴打太学生,御前失仪,视律法于无物,简直是罪大恶极!”
“请官家下旨,将这些行凶的狂徒全部拿下,严惩不贷!”
新党众人纷纷附和,群情激愤。
王安石看着下面躺着的王诺,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但他抿着嘴,一言未发。
另一边,司马光、文彦博等人则是双手拢在袖中,眼观鼻,鼻观心。
富弼甚至还把头偏向一旁,看似在看风景,嘴角不自然地抽动了一下。
打得好。
反正打的又不是他们的子侄。
赵顼没有理会吕惠卿的叫嚷。
他侧过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张茂则。
“茂则。”
“去,传太医局的人,先救治伤者。”
“把赵野叫回来。”
赵顼顿了顿,目光扫过新党众人。
“至于是非曲直,回殿再说。”
说罢,赵顼一甩衣袖,转身下了城楼。
吕惠卿等人还要再说,却见皇帝背影决绝,只能恨恨地跺了跺脚,跟着往回走。
……
一刻钟后。
垂拱殿内,气氛凝滞。
群臣归位,却没人敢发出半点声响。
赵野站在殿中央。
他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扶着腰,似乎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不知道的以为他受了重伤一般。
赵顼坐在御座上,看着赵野这副模样,心中无语。
刚才城楼上,他虽看到了赵野确实被推搡倒地,但现在这模样是不是过于离谱了点?
“赵卿。”
“刚才,究竟发生了何事?”
赵野深吸一口气,似乎在平复胸口的疼痛。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王安石那张黑脸,又看了一眼满脸怒容的吕惠卿。
“回官家。”
“臣……也不知为何会如此。”
赵野声音哽咽,带着无限的委屈。
“臣奉官家旨意,下去安抚士子,了解双方诉求。”
“臣见王诺等人气势汹汹,言语间对臣颇有误解,想必是因为臣之前在清风楼的言论,触怒了他们。”
赵野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臣虽心中委屈,但也钦佩他们不畏权贵的精神。”
“臣夸赞他们有风骨,有傲气,敢于直言进谏。”
“谁知……”
赵野说到这,猛地咳嗽了两声,脸涨得通红。
“谁知那王诺,不知为何,一拳打在臣的胸口上!”
“臣一时不察,被打倒在地,这才引得那些寒门学子激愤,为了保护臣,才与他们起了冲突。”
“一派胡言!”
吕惠卿再也忍不住,跳出班列,指着赵野大骂。
“赵野!你含血喷人!”
“王诺不过是一介书生,如何能一拳将你打倒?”
“你如今正值当年,身子骨如此之弱?谁信?”
赵野转过头,看着吕惠卿,眼神清澈且无辜。
“吕朝奉郎此言差矣。”
“我前些日子去河北查案,一路奔波,早已是强弩之末。”
“王诺虽是书生,但年轻力壮,含怒出手,力道自然不小。”
赵野说着,还特意揉了揉胸口。
“再者,众目睽睽之下,若非他动手,难道是我自己往地上摔不成?”
“我图什么?”
“图这一身泥?还是图这一身伤?”
吕惠卿被噎住了。
图什么?
当然是图陷害我们!
可这话他没法说,因为现场确实是王诺先有了动作,赵野才倒下的。
赵野没理会吕惠卿,转过身,再次面向赵顼。
“官家。”
赵野拱手,声音变得诚恳。
“臣以为,此事不宜深究。”
这话一出,满殿皆惊。
连苏轼和章惇都抬起头,诧异地看着赵野。
转性了这是?
按众人对赵野的了解,现在不应该穷追猛打才是么?
怎么还求起情来了。
赵野接着说道。
“王诺等人,虽目无法度,藐视朝廷,殴打命官,甚至纠集人手,围堵宫门,意图逼迫官家。”
“但……”
赵野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一副宽容大度的神色。
“毕竟是年轻气盛,行为过激了一点罢了。”
“臣身子骨还算硬朗,这一拳虽痛,但也抗得住,没受什么大伤。”
“臣不愿因为这点私怨,就毁了这些年轻人的前程。”
“请官家恩准,饶恕他们的罪过,莫要深究了。”
死寂。
垂拱殿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苏轼站在班列后方,低着头,肩膀剧烈耸动。
他死死咬着嘴唇,生怕自己笑出声来。
章惇则是把头埋得更低,身体微微颤抖,手指掐着掌心。
狠。
太狠了。
这哪里是求情?
这分明是想置人于死地啊!
逼迫官家?目无法度?藐视朝廷?殴打命官?
这四个罪名,随便拎出来一个,都是流三千打底的大罪。
赵野嘴上说着“不宜深究”,实则把罪名坐得死死的。
而且还摆出一副“受害者宽宏大量”的姿态?
实数有点不当人。
王安石站在最前头,原本毫无表情的脸上,此刻阴云密布。
赵野这番话,绵里藏针,滴水不漏。
既占了道德制高点,又把王诺等人推下了悬崖。
至于寒门学子动手打人这事?
赵野压根提都没提!
赵顼坐在御座上,用宽大的袖子遮住半张脸。
他必须遮住。
因为他的嘴角已经快咧到耳根子了。
他时不时发出几声轻咳,掩饰喉咙里溢出的笑意。
这赵野,真是...
黑的能说成白的,还要让人挑不出理来。
旧党众人此时也是一个个表情古怪。
富弼摸着胡须,眼角眯成了一条缝。
文彦博嘴角微翘,看着新党吃瘪,心中暗爽。
司马光则是皱着眉,看着赵野,心中给了一个评价:无耻……但有用。
“赵卿……咳咳……”
赵顼放下袖子,努力板起脸,装出一副严肃的模样。
“赵卿果然是宽厚之人。”
“被人殴打,还能为行凶者求情,此等胸襟,朕心甚慰。”
赵顼目光转向王安石。
“介甫。”
“你有何看法?”
王安石身子一僵。
这是把他架在火上烤啊。
他能说什么?
殿内静得只剩下呼吸声。
殴打命官,逼迫君父。
这两条罪名若是坐实,别说王诺前程尽毁,就连他这个做叔父的宰相,也得背上个教唆子侄、图谋不轨的嫌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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