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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章 夜渡台湾海峡

    天快亮的时候,海上的风总算小了点儿。

    余则成在船舱里实在是躺不住了,便起身轻手轻脚地登上“中正”号军舰甲板。

    他扶着舰上的栏杆,在甲板上站了好一会儿,才觉得胸口那股闷气散开了。

    “睡不着?”声音从身后传来,不轻不重。

    余则成转过身,吴敬中已经披着将官呢大衣站到他旁边了。虽然脸上挂着倦色,但眼睛却异常明亮。

    “站长。”余则成微微躬身喊道。

    吴敬中没应声,他从口袋掏出一包香烟,磕出一根递给余则成。两人点上烟,对着海面抽。

    “则成啊,”吴敬中开口,声音混在海浪声里,有点飘,“你看这海。”

    余则成顺着他目光望去。海面黑沉沉的,只有船头劈开的浪泛着惨白的光。“看着平静,”吴敬中弹了弹烟灰,“它底下有多少暗流,谁也不知道。”

    余则成心里紧了紧,没接话。

    “人这一辈子,”吴敬中继续说,像是在自言自语,“有时候就跟这海上的船似的。你以为自己在掌舵,其实往哪儿开,不全由你。”他转过头,看着余则成:“风往哪儿吹,浪往哪儿打,你得顺着。逆着来,船就得翻。”

    余则成点点头:“站长说得精辟。”

    “到了台湾,”吴敬中又把目光投向海面,“就是换一片海。风不同,浪不同,暗流……也不同。”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咱们这些从北边来的,在人家眼里,就是外来船。港口的船位早就占满了,你得找个缝儿挤进去。挤不好,就得撞上。”

    余则成听懂了。这是在提醒他,也是在警告他。“站长,我跟着您。”他说,“您怎么走,我怎么跟。”

    吴敬中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声短促:“跟?有时候我都不知道自己该往哪走。”他抽了口烟,烟雾从鼻孔慢慢溢出来:“则成,你还年轻。有些道理,我现在说了你也未必懂。等懂了,也晚了。”

    余则成等着他往下说。“就一句话,”吴敬中转过脸,目光锐利定格在他脸上,“该藏的时候,把自己藏严实了。别露头,别冒尖。露头冒尖的椽子,先烂。”

    余则成心头一凛,面上依旧平静:“老师,你说的话我都记下了。”他改换了称呼。觉得这样更能拉近两人的距离。

    吴敬中点点头,又摇摇头,像是还有话,但最终没说出来。他把剩下的烟头弹进海里。“人这一辈子啊,”他的声音拉的很长,“就是在对的时候做对的事。时候不对,事做得再对,也是错。”接着,他用右手拍了拍余则成的肩膀,手劲很重,转身向船舱走去,快到舱门口时,脚步顿了顿:“平安符收好了。这世道,能保平安的东西不多喽。”

    余则成站在原地,海风吹得他浑身发冷。吴敬中说的那些话,一句一句在他脑子里过了一遍,“藏严实,别冒尖,对的时候做对的事。”

    吴敬中是在暗示什么?还是他知道什么?又或者只是过来人的感慨?他始终没有猜透吴敬中的意思。但他知道一点:往后的路,得加倍小心。

    他用手摸了摸着口袋里翠平缝的平安符,边角已经磨得发毛。“翠平,你到家了吗?东西拿到了吗?”

    送走了东家太太,王翠平从机场回来,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然后向管家辞了工,半路上雇了个驴车,连夜赶回家,回家后直奔院子里的鸡窝,手伸进鸡窝一摸,还好,金条和盛胶卷的铁盒子都在。她把6根金条和胶卷随身藏好,然后锁上门悄悄离开了。

    第二天早晨,王翠平在一家小客栈硬板床上睁开眼。外面的动静有点不对劲,不像是平常街坊早起那种零零碎碎的声响,是整齐的脚步声,嚓,嚓,嚓,从街的这头响到那头。

    她翻身下床,走到窗边,掀开窗帘往外看。街面上,一队队穿黄绿色军装挎着枪的解放军正列队走过。老百姓站在路边静静地看着。

    王翠平看了一会儿,转身把金条分别藏在身上和包袱及鞋垫下面。装胶卷的铁盒子放在心口。余则成那件灰色中山装压在包袱最上面。

    下楼时,客栈掌柜正在柜台后头擦桌子,抬头看见她:“大姐,这么早?”“嗯。”王翠平应了声,没有停下脚步。“外头……”掌柜压低声音,“变天了。您小心着点。”

    王翠平点点头,推门出去了。她沿着路边走,避开那些列队的战士。街角墙上贴着标语,墨迹还没干透。王翠平识字不多,但“天津”俩字她认得,“解放”也大概明白意思。

    她看见一个学生模样的年轻人正在贴下一张,便走过去:“小兄弟,打听个事。”

    年轻人转过头:“大姐您说。”

    “现在这儿谁最大?”翠平问,“就是管事的,最大的那个,在哪儿?”

    年轻人明白了:“您找大领导啊?在市政府大楼!就在前头,拐过街口就到啦!门口站岗的解放军最多的就是,一看就知道!”

    翠平道了谢,继续往前走。越靠近那栋大楼人越多。老百姓围在路边,有的小声议论,有的踮脚张望。王翠平挤过人群,看见大楼门口确实站着好些持枪当兵的,腰板挺得笔直。穿军装的人进进出出,都很匆忙。她深吸一口气,走到门口直接往里闯。

    “站住。”一个站岗的解放军战士拦住她,“干什么的?”

    翠平从怀里掏出铁盒子:“我找最大的领导。”

    解放军战士愣了一下,上下打量她:“您找领导有什么事?”

    “有东西要上交。”翠平把胶卷往前递了递,“必须亲手交给最大的那个。”

    解放军战士看了看铁盒子,又看了看她的脸,犹豫了几秒:“您先在外面等等。”他转身向楼里走去。

    王翠平站在市政府门口,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布鞋,鞋面上还沾着昨天晚上从机场回来的尘土。

    时间不长,解放军战士从里面出来了,后面还跟着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军装,没戴帽子,头发理得很短,脸上线条硬朗,眼神沉稳。

    “同志,是你要见我吗?”中年男人问道。

    翠平点点头,把手里的铁盒子递过去:“有要紧的东西,必须交给您。”

    中年男人接过盒子,没立刻打开,而是看了她一眼:“怎么称呼?”“我姓王。”王翠平说。中年男人右手做了个往里让的手势:“里面说。”

    他领着王翠平进了楼,径直上到三楼,进了一间宽敞些的办公室。关上门。中年男人这才打开铁盒子。他先拿起胶卷对着光看了看,眉头微微皱起。又展开那几张纸,一页一页仔细看。办公室里安静极了,只有纸张翻动的窸窣声。看完最后一张,男人抬起头,眼神完全变了。他盯着翠平看了好几秒,才缓缓开口:“王同志,这些东西……从哪儿来的?”

    “有人托我带出来的。”翠平说。“谁?”

    “一个在那边的人。”翠平顿了顿,“他现在……不在了。”

    男人沉默了片刻,没追问,而是问:“只有这些?”翠平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放在桌上。打开,里面是六根金条。“这也是他留下的。”她说。

    男人拿起金条掂了掂,放下。他站起身,在屋里踱了几步,然后停在窗前,背对着王翠平。窗外,天津的街道渐渐活络起来。阳光洒在瓦片上,炊烟从一些人家屋顶升起。

    “王同志,”男人转过身,语气郑重,“这些东西,非常重要。我代表组织,谢谢你。”翠平摇摇头:“不是我。是……留下这些东西的人。”

    “他是个好同志。”男人说,眼神复杂,“我们不会忘记。”他走回桌前,把东西收好:“另外,王同志,你暂时不能离开天津。我们需要你配合了解一些情况。”翠平点头:“我明白。”

    “你住在哪儿?怎么联系?”翠平说了客栈的名字和房间号。男人记在一张纸上,又看了她一眼:“一个人?”“嗯。”

    “注意安全。”男人说,“这段时间城里还不完全太平。有事随时来这里找我,就说找赵主任。”

    他送翠平到门口,握手时很用力:“保重。”翠平点点头,转身下楼。走出大楼时,阳光已经铺满整条街。战士们还在列队,老百姓越来越多,有人开始鼓掌,喊口号的声音此起彼伏。

    翠平站在台阶上,看着这一切。则成,东西送到了。她抬手抹了抹眼角,走下台阶,汇入人群。

    上午九点钟,“中正”号军舰在基隆港停了下了。余则成跟着吴敬中走下舷梯。

    脚踩在码头水泥地上的瞬间,他才觉得心里踏实了点——在海上漂了一天一夜,整个人都是浮的。

    码头上已经等了一群人。几个穿中山装的***在最前面,后面跟着几个穿军装的。

    一个瘦高个、戴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快步迎上来,脸上堆着那种官场上常见的笑。“吴站长!一路辛苦!”男人握住吴敬中的手,“毛局长临时有个紧急会议,特意让我来接您。”

    吴敬中脸上也浮起笑:“李秘书太客气了。”两人寒暄了几句,李秘书这才看向余则成:“这位就是余副站长吧?久仰。”

    余则成躬身:“李秘书好。”“住处都安排好了。”李秘书招招手,一个年轻干事跑过来,“小陈,先送余副站长去休息。吴站长,毛局长说如果您方便,现在就去局里一趟。”

    吴敬中点头:“好。”他转身对余则成说:“则成,你先安顿。晚点我去找你。”

    “是,站长。”余则成跟着小陈上了辆黑色轿车。车子驶出码头,沿着海岸线开。他望着窗外——基隆的街景陌生得很,房子多是矮矮的骑楼,招牌上写着密密麻麻的繁体字。大约开了有二十多分钟,车子在一个僻静的巷口停下。

    “余副站长,到了。”小陈下车,指了指巷子里头,“这房子安静,站长特意交代的。”余则成拎着一个公文包和一个布包袱,跟在小陈后面走进巷子。走到尽头,是扇黑色铁门。开门进去是个小院,不大,但干净。正面三间屋,青砖灰瓦。“您先歇着。”

    小陈递过钥匙,“缺什么跟我说。”余则成道了谢,小陈走了。他走进正屋。屋里家具都蒙着白布,一股子霉味。掀开白布,露出底下的桌椅床柜——都是好木头,雕花精细。吴敬中的房子。余则成心里明镜似的。他把行李放在桌上,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海风灌进来,咸湿的味儿更重了。手伸进口袋,摸着那个平安符。

    而在阳明山保密局总部,吴敬中正坐在毛人凤对面。毛人凤没急着说话,手里捏着支钢笔,笔帽一下一下敲着桌面。敲了七八下,才开口:“敬中啊,天津的事,过去了。”

    吴敬中欠了欠身:“属下无能。”

    “现在不说这个。”毛人凤摆摆手,“台湾这边,有些事需要你办。”他抽出一份文件,推过去:“看看。”

    吴敬中接过,翻开。只看了几行,眼神就凝重起来。“内部清查。”毛人凤说,声音冷了下来,“咱们一路败退,队伍里混进了沙子。到了台湾,不能再留隐患。”

    吴敬中看着文件,又抬眼看了看毛人凤。他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局长,”他缓缓开口,“属下初来乍到,恐怕……”

    “恐怕什么?”毛人凤打断他,“你是老人了,这点事办不了?”

    话说到这份上,吴敬中知道推不掉了。他收起文件,站起身:“属下明白了。”

    “不是明白。”毛人凤盯着他,“是必须办成。”

    吴敬中心里一沉,面上纹丝不动:“是。”

    从毛人风办公室里出来,走廊里空荡荡的。吴敬中走到窗前,停下,点了根烟。

    窗外是陌生的台北街景。他吐出一口烟,心想,这回到台湾,怕是难得安宁了。

    而此刻,余则成正在那间陌生的小院里,把衣服一件件挂进衣柜。动作很慢,很仔细。挂好最后一件,他关上衣柜门。转身看着这间屋子。

    阳光从窗户斜 照进来,在地上投出方正的光斑。灰尘在光柱里飞舞,细细密密的。

    新的日子,就这样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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