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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七章 遗产与分裂

    扬州城的四月,本该是烟柳画桥的时节,可现在满城都是兵。

    史可法站在城楼上,看着外面。清军的营寨已经扎到了十里外,旌旗如林,但暂时没有攻城的迹象——多尔衮在等,等南京那边的消息,等扬州自己乱。

    扬州确实快乱了。

    三天前,皇帝驾崩的消息传到扬州。史可法秘不发丧,只说陛下重伤静养。可纸包不住火,昨天夜里,新军几个千总冲进行在,跪在地上嚎啕大哭,逼着要见皇帝最后一面。

    史可法没办法,只能让他们见了。

    现在,那具遗体停在后堂,用冰镇着。王承恩守在旁边,不吃不喝,眼睛直勾勾盯着棺材,像要把自己也看进去。

    “史大人。”黄得功走上城楼,甲胄哗啦响,“又来了。”

    “谁?”

    “南京的使者。”黄得功啐了一口,“这回是钱谦益亲自来了,带着弘光皇帝的亲笔诏书,还有……卢九德那阉狗。”

    史可法闭上眼睛。该来的,还是来了。

    行在前厅,钱谦益和卢九德已经等在那里。钱谦益穿着绯袍,三缕长须,一脸忧国忧民。卢九德穿着太监服色,眼皮耷拉着,手里捧着个黄绫卷轴。

    “史大人。”钱谦益拱手,声音温厚,“陛下听闻圣躬违和,日夜忧心,特遣下官前来问安,并宣旨意。”

    史可法没跪:“陛下何在?”

    钱谦益愣了愣:“自然是在南京……”

    “我问的是,淮安的陛下。”史可法盯着他。

    厅里气氛一僵。

    卢九德咳嗽一声,尖细的嗓子开口:“史大人,淮安那位……已经驾崩了。国不可一日无君,南京的陛下,才是正朔。”

    “谁说他驾崩了?”史可法声音冷下来。

    “这……”钱谦益和卢九德对视一眼,“扬州城里都传遍了……”

    “谣言。”史可法打断他,“陛下只是重伤,正在静养。二位若要见驾,等陛下痊愈再说。”

    这话说得硬,钱谦益脸色变了:“史大人,你这是要……”

    “我要守扬州。”史可法一字一句,“清军就在城外,二位若是来助战的,史某欢迎。若是来搅局的——请回。”

    卢九德笑了,笑得阴冷:“史大人好大的口气。咱家奉的是皇命,你一个兵部尚书,敢抗旨?”

    黄得功“噌”地拔出半截刀:“阉狗!你再吠一声试试!”

    卢九德吓得后退一步,脸色发白。

    钱谦益连忙打圆场:“史大人息怒,黄将军息怒……下官此来,也是为大局着想。如今清军势大,硬拼恐非上策。朝廷的意思是……暂避锋芒,以和为贵。”

    “和?”史可法盯着他,“怎么和?”

    钱谦益从袖中取出一份文书:“清国摄政王多尔衮有信,愿与我朝划江而治,永为兄弟之邦。只要陛下称臣纳贡,清军便不渡江。”

    称臣。纳贡。

    史可法接过那份文书,看都没看,直接撕成两半。

    “史可法!”卢九德尖声叫道,“你敢撕毁国书!”

    “这不是国书,是卖身契。”史可法把碎片扔在地上,“扬州三万将士,江北千万百姓,还没死绝呢。轮不到你们在这儿卖国。”

    钱谦益脸涨得通红:“你……你狂妄!”

    “送客。”史可法转身。

    黄得功一挥手,亲兵上前,“请”两人出去。卢九德边走边骂,钱谦益则回头看了史可法一眼,眼神复杂——有怒,有惧,也有一丝……怜悯。

    人走了,厅里安静下来。

    黄得功吐了口唾沫:“什么东西!陛下尸骨未寒,他们就想跪了!”

    史可法没说话。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

    扬州城很大,街巷纵横,商铺林立。若是太平年月,这里该是漕运枢纽,江淮明珠。可现在,城里一半是兵,一半是逃难来的百姓。粮价飞涨,人心惶惶。

    他能守多久?

    “史大人。”亲兵进来禀报,“新军的几个千总又来了,在门外跪着,说要见您。”

    史可法叹了口气:“让他们进来。”

    赵大锤带头,七八个千总进来,都是跟着皇帝从北京一路杀出来的老底子。个个脸色铁青,眼睛红肿。

    “史大人!”赵大锤噗通跪下,“俺们……俺们听说,南京要议和?”

    史可法没否认。

    “不能和啊!”另一个千总吼道,“陛下怎么死的?淮安怎么丢的?那么多兄弟怎么死的?现在议和,对得起他们吗!”

    “对得起谁?!”又一个声音炸响。

    众人回头,是王承恩。老太监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门口,佝偻着背,脸色惨白,可眼睛亮得吓人。

    “王公公……”

    王承恩走进来,走到史可法面前,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一层层打开。

    里面是两样东西:一方玉玺,一枚洪武通宝。

    “这是陛下……留给您的。”王承恩声音发颤,“玉玺,是让您号令江北。这枚钱……是让您记住,洪武年的铜钱,该在大明的土地上流通。”

    他把东西放在桌上,然后退后一步,看着那些千总:“你们要见陛下?好,跟我来。”

    众人跟着王承恩来到后堂。

    棺材停在正中,盖子没合。皇帝躺在里面,穿着那身半旧的明光铠,脸上盖着白布。

    王承恩轻轻揭开白布。

    那张脸瘦得脱形,眼窝深陷,嘴唇干裂。可奇怪的是,嘴角似乎带着一丝……笑意。

    赵大锤第一个跪下,嚎啕大哭。其他千总跟着跪倒,哭声震得屋梁都在抖。

    “陛下……陛下您怎么就走了啊……”

    “俺们还等着您带俺们北伐呢……”

    王承恩站在棺材边,木然地看着。眼泪早就流干了,他现在只剩下一具空壳。

    等哭声稍歇,王承恩开口,声音不大,但每个人都听见了。

    “陛下临终前,说了三件事。”

    众人抬起头。

    “第一,新军不能散。这是大明的种子。”

    “第二,扬州要守。守一天,是一天。”

    “第三,”王承恩顿了顿,看向史可法,“若南京降虏,扬州……就是新都。”

    这话像炸雷。

    赵大锤猛地站起来:“史大人!陛下真是这么说的?”

    史可法缓缓点头。

    “那还等什么!”赵大锤吼道,“咱们就另立朝廷!跟东虏干到底!”

    “对!干到底!”

    群情激愤。

    史可法却沉默了。他走到棺材边,看着里面的皇帝。

    另立朝廷……说得容易。

    南京有皇帝,有朝廷,有法统。扬州有什么?三万兵,一座城,还有这具尸体。

    可他想起皇帝的话:别学岳飞。

    岳飞愚忠,回去送死了。他史可法,不能死。

    至少现在不能。

    “各位。”他转身,面对众人,“陛下的旨意,我记着。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那什么时候才是时候?”赵大锤急道,“等南京把咱们卖了?”

    “等咱们守住扬州。”史可法说,“守住了,才有资格说话。守不住,说什么都是放屁。”

    这话糙,但在理。

    众人冷静了些。

    “那现在怎么办?”

    “守城。”史可法走到地图前,“清军围而不攻,是在等南京的消息。咱们得让他们知道——扬州,攻不下来。”

    他指着地图:“赵大锤,你带三千人,今夜出城,袭扰清军粮道。不求歼敌,只求让他们睡不安稳。”

    “得令!”

    “其他人,各守其位。城墙加固,壕沟挖深,滚木擂石备足。从今天起,全军戒严,擅自言和者——斩。”

    命令一道道传下去。扬州城像一架绷紧的弓,箭在弦上。

    当天夜里,赵大锤带兵出城,摸到清军后方,烧了三座粮囤。清军大乱,追出来时,赵大锤已经撤回城里。

    第二天,清军开始攻城。

    不是总攻,是试探。五千步兵推着盾车,缓缓逼近。城头箭如雨下,双方各有伤亡。

    史可法在城头指挥。他看得出,清军没尽全力——多尔衮还在等南京的消息。

    可南京的消息,迟迟不来。

    三天后,探马回报:南京的使者又去了清军大营,这次呆了整整一天。

    “谈成了?”黄得功问。

    “不知道。”史可法摇头,“但快了。”

    果然,第五天,南京来了圣旨——不是给史可法的,是给全城守军的。

    圣旨贴在城门上,大意是:朝廷已与清国达成和议,划江而治。扬州守军需“体恤朝廷苦心”,放下兵器,开城“迎王师”。

    守军哗然。

    “放他娘的狗屁!”黄得功一刀把圣旨劈成两半,“让老子开城?除非老子死了!”

    可军心动摇了。

    有些士兵开始嘀咕:朝廷都不要江北了,咱们还守什么?

    有些军官私下串联:要不……降了吧?

    史可法知道,再这样下去,不用清军打,扬州自己就乱了。

    他做了一件事——把全军集合到校场,当众烧了那份圣旨。

    火光冲天。

    “各位弟兄!”史可法站在台上,声音嘶哑,“朝廷不要江北,咱们要!朝廷要降,咱们不降!为什么?因为咱们的爹娘妻儿,大多在江北!因为咱们的祖宗坟茔,都在江北!因为咱们是大明的兵,吃的是大明的粮,穿的是大明的衣!”

    他举起那枚洪武通宝:“这枚钱,是陛下留下的。洪武年的铜钱,就该在大明的土地上花!今天,咱们守扬州,不是为了哪个皇帝,是为了咱们自己,为了咱们的子孙,还能花这枚钱!”

    台下沉默。

    然后,赵大锤第一个吼出来:“守!”

    “守!!!”

    吼声震天。

    军心暂时稳住了。可史可法知道,这只是暂时的。粮草一天天少,箭矢一天天缺,而清军的围困,一天天紧。

    更要命的是,新军内部出现了裂痕。

    一部分将领——大多是后来在淮安招募的——私下找史可法,说愿意“听朝廷的”,暗示可以“和平解决”。

    史可法没答应,也没杀他们。只是把他们调离要害位置,派去守不太重要的城门。

    可裂痕已经出现了。

    这天夜里,史可法独自在行在后堂,对着棺材说话——这是王承恩教的,说陛下能听见。

    “陛下,”他低声说,“臣……快撑不住了。”

    棺材静静躺着。

    “南京要降,军心要散,清军围城……臣该怎么做?”

    没有回答。

    只有油灯的火苗,跳了一下。

    史可法苦笑着摇头。自己真是疯了,跟一具尸体说话。

    他转身要走,忽然看见桌上那枚洪武通宝。铜钱在灯下泛着暗金色的光。

    他走过去,拿起铜钱。

    钱身冰凉,可握久了,渐渐温起来。

    就像那个人。

    死了,可留下的东西,还有温度。

    史可法握紧铜钱,走出后堂。

    外面月色很好,照得扬州城一片银白。城头火把如龙,守军的身影在火光里晃动。

    还能守多久?

    他不知道。

    但至少今夜,扬州还在。

    他走上城楼。黄得功正在巡视,见他来,拱手:“史大人。”

    “有动静吗?”

    “清军今晚安静得很。”黄得功说,“怪了,平时夜里总要骚扰几次。”

    史可法望向清军大营。营中篝火点点,安静得出奇。

    太安静了。

    不对劲。

    他忽然想起皇帝说过的话:多尔衮这个人,用兵很稳,但该狠时,比谁都狠。

    “传令,”史可法说,“全军戒备,今夜可能有变。”

    命令传下去。守军打起精神,弓上弦,刀出鞘。

    子时,果然出事了。

    不是清军攻城,是城内——南门方向突然起火,喊杀声炸响!

    “怎么回事?!”黄得功吼道。

    亲兵飞马来报:“南门守将……叛了!开了城门,放清军进来了!”

    史可法脑子“嗡”的一声。

    叛了。

    那个他调去守南门的将领,那个说要“听朝廷的”的人。

    “赵大锤!”黄得功吼道,“带人去堵住南门!绝不能让他们冲进来!”

    赵大锤领命去了。可南门已破,清军如潮水般涌入。巷战开始了。

    史可法站在城楼上,看着下面的火光,听着越来越近的喊杀声。

    扬州……守不住了。

    他拔出剑。

    “史大人!”黄得功拦住他,“您不能去!末将带人……”

    “让开。”史可法推开他,“陛下把扬州交给我,我得守到最后。”

    他走下城楼,走向那片火光。

    黄得功一咬牙,跟了上去。

    背后,扬州城在燃烧。

    前方,是无穷无尽的清军。

    而史可法手里,紧紧握着那枚洪武通宝。

    铜钱温热,像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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