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十五。
这日头不错,风也不硬。
秦庚睡醒了午觉,从板铺上坐起来,伸了个懒腰,浑身骨节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脆响。
“小五儿,醒了?今儿个有艘从沪海来的大轮,听说不少有钱人,早点过去候着?”
徐春正蹲在门口擦车,见秦庚起来,回头问道。
“今儿个我不去了。”
秦庚趿拉着鞋,走到水缸边舀了瓢凉水,咕咚咕咚灌了一气,抹了把嘴说道:“下午有点私事要办。徐叔你们去,若是遇到事儿,别硬顶,避着点,要是有人找茬,等我明天回来再盘道。”
“我们心里有数。”
徐春应了一声,也没多问。
秦庚洗漱了一番,换了身利索的短打,又在外面套了件厚实的棉布褂子,腰间系紧了,看着精神。
出了窝棚,他也没急着走,而是先拐到了那家卖酱肉的铺子。
“掌柜的,切一斤猪脸儿,两只熏鸡,要肥的,再来五个大火烧。”
“好嘞!五哥您稍候!”
不多时,肉香扑鼻。
秦庚就坐在铺子里的长条凳上,也不就酒,大口吃肉,就着大火烧狼吞虎咽。
今晚要进钟山,那是个耗体力的活儿,更是个玩命的活儿。
肚子里没油水,身上就没力气,没力气就得丢命。
这一顿,是为了要把五脏庙祭好了,把精气神养足了。
风卷残云吃完,秦庚摸了摸滚热的腹部,这才心满意足地结了账,转身往城外走去。
……
钟山,齐天门。
秦庚到的时候,日头刚开始偏西,大概是申时末,距离约定的酉时还有些富余。
这齐天门位于钟山东麓,并非是什么城门楼子,而是一座天然形成的石阙,两块巨石对峙,中间留出一线天,像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门户。
往日里听老辈人讲,这钟山那是乱葬岗子,阴气重,尤其是这齐天门,过了这道门就是鬼门关。
可今日此时,夕阳余晖洒在山林间,给那枯树衰草都镀上了一层金边,看起来非但不阴森,反倒有种深秋独有的萧瑟美感。
山风也不似夜里那般鬼哭狼嚎,只是轻轻吹动着树梢,沙沙作响。
此时,那两块巨石下的空地上,已经聚着几个人。
最显眼的便是陆兴民陆掌柜。
他今日穿一身紧致的黑色马褂,袖口扎得紧紧的,脚下是一双千层底的快靴。
在他脚边,放着一口漆黑的长条木箱子,盖子敞开着。
陆掌柜正蹲在地上,手里拿着几张剪好的纸人,正往那箱子里倒腾。
那纸人做得精细,眉眼口鼻俱全,看着跟活人似的,只是脸色惨白,两腮涂着两团胭脂红,透着股诡异劲儿。
在陆掌柜旁边,还站着三人。
一个是女子,年纪看着不大,二十出头,头上挽着个道髻,插着根紫得发黑的木簪子。
身上穿着一件浆洗得发白的青色道袍,背上背着把桃木剑,腰间挂着个黄布袋子。
此时她正从布袋子里掏出一沓沓黄纸符箓,又拿出一小罐朱砂,正仔细地检查着。
另外两个,是一老一少两个男人。
老的那个约莫五十岁上下,穿着一身灰扑扑的对襟短褂,手里拎着个洛阳铲拆下来的半截杆子,正蹲在一块石头上抽着旱烟袋。
少的那个看着跟秦庚差不多大,长得瘦高,一双眼睛滴溜溜乱转,正百无聊赖地用脚尖踢着地上的碎石子。
秦庚离得老远,就闻到这两人身上有一股子奇怪的味道。
那是常年钻地洞沾染上的土腥味,混合着一种说不出来的陈腐气,就算是那旱烟味儿都盖不住。
秦庚目光在那老者脸上扫了一下,不由得一愣。
这人……眼熟。
稍微一琢磨,秦庚想起来了。
这不就是城南“恒通当铺”的那个朝奉掌柜吗?
上一回徐春有个捡来的旧怀表想去当了,秦庚跟着去过一次,当时就是这老头给看的货,眼神毒得很,那是隔着三尺远能看见蚊子腿的主儿。
没想到,这当铺掌柜的皮下面,竟然还有别的营生?
“小五来了。”
陆兴民听见脚步声,抬头瞥了一眼,见是秦庚,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招手道:“来,过来认认人。”
秦庚快走几步,到了近前。
“诸位,这就是我说的小五。”
陆兴民拍了拍秦庚的肩膀,对着那三人介绍道:“别看年纪小,已经是上了三层的车夫,脚力好,认路准,本事杠杠的。”
接着,他又转头给秦庚介绍。
“小五,这位是道门人宗的妙玄道长。”
陆兴民指了指那个青衣女冠。
秦庚连忙拱手:“见过妙玄道长。”
妙玄道长微微颔首,目光如电,在秦庚身上扫了一圈,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抱拳回礼道:“贫道妙玄。观秦兄弟气血充盈,太阳穴微鼓,步履沉稳有力,不似寻常那些只靠脚力的车夫,倒像是练过把式的。”
“练过两天,见笑了。”
秦庚道。
“秦兄弟过谦了。”
妙玄道长也没深究,笑道,“那些脏东西最怕气血充盈的武人。你这一身阳刚血气,倒是好事。”
秦庚听到“脏东西”三个字,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那天夜里那个会武功的僵尸,脊背微微一紧,下意识地退了半步。
“行了,别吓唬孩子。”
陆兴民笑了笑,又指着那一老一少介绍道:“这两位,可是大有来头。这是曹三爷,那是他侄子曹小六。这两位是司天监发丘司的天官,专门跟地底下的东西打交道的。”
“司天监?发丘司?”
秦庚听得一愣。
这大新朝虽然摇摇欲坠,但这些官方的名头他还是听过的。
司天监那不是给皇上观星象、定历法的地方吗?
怎么还有个发丘司?
而且,发丘天官?
那不就是传说中的官盗吗?
秦庚看着眼前这个蹲着抽烟袋的老头,怎么也没法把这个当铺朝奉跟朝廷命官联系在一起。
“嘿,别听老陆胡扯。”
曹三爷把烟袋锅子在鞋底上磕了磕,咧嘴一笑,露出一口被烟熏黄的大牙,一口地道的津门话:“嘛天官不天官的,这辈子要是能混上那个位置,那得是祖坟冒青烟。”
他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土,那双手伸出来,食指和中指竟是比常人长出一大截,看着跟鸡爪子似的。
“也就是平安县城的一个地官掌所儿,喊我老曹就行。”
“土生土长的津门人,运气好,吃了口皇粮,平时也就负责盯着这片地界儿,不让地底下那些不安分的东西跑出来祸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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