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下,三枚魂晶静置。
解离先拿起乳白色的执法司档案魂晶。她没有直接读取,而是从腰间取下一枚空琉璃瓶,瓶中忆鼬已经恢复精神,银白的毛发在灯火下泛着光。
“这次要深潜。”解离对忆鼬说,“不是读取表面记录,是挖出所有被修改、被隐藏、被加密的底层记忆。可能会遇到防护禁制,撑不住就退,别硬抗。”
忆鼬三只眼同时眨了眨,竖起尾巴。
解离咬破舌尖,将一滴混着神血的唾沫点在魂晶表面。晶石震颤,表面浮现密密麻麻的金色符文——这是当年执法司留下的封印,非授权者强行读取会触发自毁。
夙夜留下的权限印记在她触碰魂晶时已悄然生效。符文闪烁三下,逐渐淡去。
“进。”
忆鼬化作银光钻入魂晶。
解离闭上眼睛,意识跟随忆鼬同步浸入记忆之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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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层记忆:官方卷宗
场景是执法司档案室。青石墙壁,檀木书架,空气里弥漫着陈旧纸墨和防腐药水的气味。
解离“看”到一份摊开的卷宗,封皮上写着:天枢历三千七百四十二年,白泽解青竹陨落案,卷七。
翻开。
【勘验记录】
时间:天枢历三千七百四十二年,七月初三,亥时三刻。
地点:天界东极,观星台。
死者:解青竹(白泽真身),上古智者,天道院掌院。
死因:心脉贯穿,凶器为制式匕首(编号:戊-七九三),系死者本人所有。匕首表面仅检测到死者本人及漆雕无忌指纹残留。
现场状况:观星台中央阵法完好,无打斗痕迹。死者呈跪坐姿态,双手交叠于腹前,表情平静。身下以血绘制小型传送阵(已失效),阵眼处有记忆残晶碎片(编号:证物甲-三)。
【证人证词】
证人一:漆雕无忌(时任解青竹副手)
问:你何时抵达观星台?
答:亥时整。解掌院传讯召我,说有要事相商。
问:你看到了什么?
答:我到时,解掌院已受伤。他握着匕首,对我说……“时候到了,无忌,杀了我。”
问:然后?
答:我上前想夺刀,但他自己把匕首推进了心脉。我试图施救,但来不及。
证人二:云中君(解青竹故友)
问:你为何在附近?
答:我与解青竹约好亥时二刻在观星台议事,早到片刻,听到动静。
问:你看到了什么?
答:透过窗,看见漆雕无忌站在解青竹面前,解青竹倒地。我冲进去时,解青竹已无气息。
证人三:瑶光君(天道院值守)
(注:该证词为事后补录,证人称案发时在值守,未目睹现场。)
【初步结论】
死者系自杀,动机不明。匕首上漆雕无忌指纹系抢夺时沾染,无直接证据表明其涉案。案件存疑点三:一、死者为何选择观星台;二、身下传送阵目的;三、记忆残晶内容。
(卷宗末端有朱批:案件封存,待天道院自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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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鼬在记忆层中刨挖,银白的爪子撕开卷宗表面,露出底下第二层——
第二层记忆:未归档记录
画面晃动,像隔着一层水。
解离看到一间密室,墙壁上挂满星图。解青竹背对画面站着,对面坐着三个人——漆雕无忌、云中君、还有一个背对镜头的身影,只看得到墨色袖口上绣着金色烛龙纹。
“……计划必须推进。”解青竹的声音传来,很平静,“‘锁天’大阵的基础符文已经完成测试,但需要大量纯净记忆能量驱动。人间那些矿脉,是最佳来源。”
漆雕无忌皱眉:“开采人间矿脉会引发怨气反噬,若被察觉……”
“所以才需要你去做。”解青竹转身,解离终于看清他的脸——和记忆中一样清瘦儒雅,但眼中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决绝,“用‘净化’的名义,抽调天兵,封锁矿区。开采出的记忆结晶,七成上交天道院,三成……留存备用。”
云中君开口:“青竹,你想用那三成做什么?”
解青竹沉默良久:“做一道保险。如果计划失败,如果有人想用大阵做别的事……我需要有反制的手段。”
背对镜头的人忽然说:“你在怀疑谁?”
“怀疑所有人。”解青竹说,“包括我自己。”
画面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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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鼬继续下潜,银白的身体开始泛红——它在对抗记忆深层的防护禁制。解离能感觉到疼痛从眉心传来,像有针在刺。
第三层记忆浮出。
第三层:被篡改的片段
同样是观星台,但视角很低,像趴在地上。
解离看到一双靴子走近——是漆雕无忌的靴子,靴帮上有道新鲜的刮痕。
解青竹的声音响起,很轻,带着喘息:“……记住,无忌。玉简里的东西,只能交给‘她’。如果‘她’没来……就毁了它。”
“她是谁?”
“到时候你会知道。”
然后是匕首刺入血肉的闷响。解青竹倒下,但他的手在身下快速移动——他在画阵,用自己流出的血。
漆雕无忌蹲下身,手伸向解青竹怀中。他摸出一枚青色玉简,玉简表面刻着复杂的符文。
就在他要收起玉简时,远处传来脚步声。漆雕无忌迅速将玉简塞回解青竹怀中,起身后退。
云中君冲进画面。
但接下来的一幕,让解离呼吸骤停——
云中君没有先去查看解青竹,而是目光扫过地面,落在那个未完成的血阵上。他指尖微动,一道极淡的金光射入血阵,阵纹瞬间扭曲、溃散。
他在销毁证据。
然后他才快步上前,探解青竹鼻息,摇头:“没救了。”
漆雕无忌站在一旁,手在袖中紧握。
画面到此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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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鼬从魂晶中钻出,摔在柜台上,银白的毛发大片焦黑,第三只眼渗出淡金色的液体——那是它的“血”。
解离睁开眼,额头上全是冷汗。她将忆鼬捧起,渡过去一缕温和的灵气,忆鼬虚弱地蹭了蹭她的手心,化作青烟回到瓶中休养。
她坐在灯下,良久未动。
原来师父当年在做一件那么大的事——“锁天”大阵,锁死神明权柄。为此他不得不动用禁忌手段,开采人间矿脉,甚至……默许了某些牺牲。
而他留下的那枚玉简,是给“她”的。
给谁?
解离看向第二枚魂晶——闻人语带来的,封存白蘅记忆的那一枚。
她解开瓶口的封印,将那截焦黑的狐尾骨取出。骨头触手冰凉,但内里隐隐有温热的脉动,像还在跳动的心脏。
这次她没有召唤忆鼬。九尾狐的记忆封印特殊,需要同族血脉或极高阶的解密术。她选择后者——指尖蘸取自己的血,在狐尾骨上画下一个古老的符文。
“以血为引,以念为桥,开。”
狐尾骨震颤,表面龟裂,暗红色的光从裂缝中涌出,在空气中凝聚成模糊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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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蘅的记忆·二十年前
青丘边界,月夜。
白蘅(年轻的九尾狐,容颜绝美,眼中却满是疲惫)躲在一棵古树后,尾巴紧紧蜷缩。她手里握着一枚留影玉,玉面正对着远处山谷。
山谷中灯火通明,数百天兵正在挖掘——他们不是在挖矿,是在挖坟。一具具古老的尸骨被拖出,堆成小山。几个穿着黑袍的修士站在尸堆旁,手中法器射出惨绿色的光,照在尸骨上。
尸骨开始“融化”,化作粘稠的黑色液体,液体中凝结出一枚枚暗红色的晶石——记忆结晶,但充满了怨气和痛苦。
白蘅的手在抖。她将这一幕录下。
突然,一个声音在她身后响起:“你在做什么?”
白蘅猛地回头,瞳孔骤缩。
来人是个女子(画面模糊,看不清脸),穿着墨色长裙,裙摆绣着星月纹。她伸手:“玉简给我。”
白蘅后退:“你是谁?”
“天道院,瑶光。”女子平静地说,“你录的东西,涉及天界机密。交出来,我可以当没看见。”
“机密?”白蘅声音发颤,“他们在用古战场尸骨提炼怨念结晶!这是禁术!天界律法明文禁止——”
“律法由天界制定。”瑶光打断她,“解掌院有特许手令。白蘅姑娘,我劝你别管闲事。九尾狐族已经式微,你不想给族人惹祸吧?”
白蘅握紧玉简,尾巴根根竖起:“我要举报。”
瑶光眼神一冷:“那就别怪我了。”
她抬手,掌心浮现金色法阵——是记忆清洗术的前兆。
白蘅转身就逃。
画面剧烈晃动,是她在林间狂奔。身后追击的不止瑶光,还有三个黑影,速度极快。
逃到一处悬崖边,无路可退。
白蘅转身,将玉简吞入口中,双手结印——她在用九尾狐秘术,将记忆强行剥离,封入自己的一截尾骨。
瑶光追到,看到她的动作,脸色一变:“你疯了?剥离记忆会烧毁识海!”
“那也比被你们洗干净强!”白蘅嘴角溢血,但眼神决绝,“这段记忆……会有人看到的……”
她抽出匕首,斩下一截尾骨,用最后的力气抛下悬崖。
然后她转身,面对追兵。
画面最后一幕,是三个模糊的身影走近。最前面的是漆雕无忌(年轻许多,但眼神已冷),他手中提着剑。左侧是云中君(神情复杂,欲言又止)。右侧……是解青竹。
解青竹没有看白蘅,他在看漆雕无忌,嘴唇微动,说了句什么。
但画面在此彻底碎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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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尾骨的光芒熄灭,化作一捧灰烬,从解离指间滑落。
她坐在灯下,脸色苍白如纸。
原来如此。
师父当年确实知情。他甚至可能默许了瑶光和漆雕无忌的行为——为了获取足够的记忆结晶,完成“锁天”大阵。白蘅是牺牲品之一。
但他又留下了后手。玉简,给“她”的玉简。还有那句话——“瘟疫是我发明的,但解药,藏在瘟疫里。”
解离缓缓抬头,看向窗外。
天快亮了。血色天幕淡了一些,但依旧笼罩京城。街上传来的惨叫声少了许多,不是瘟疫缓解了,而是……能叫出声的人,越来越少了。
她收起三枚魂晶,起身走到后院,打井水洗脸。冰冷的水刺激着皮肤,让她清醒。
然后她回到厅堂,开始整理工具——特制的琉璃瓶、药粉、银针、符纸。她需要为接下来去黑风山做准备,也需要为京城可能爆发的全面瘟疫做准备。
卯时三刻,后门传来约定的敲门声。
夙夜回来了,带着一个沉重的布包。布包打开,里面是七枚琉璃瓶,每枚瓶中都封着一团暗红色的絮状物——感染者记忆样本,取自西苑隔离区。
“情况在恶化。”夙夜声音沙哑,“西苑已经收容了三百二十个感染者。太医尝试了所有镇静术法,都没用。国师下令……明天日出时,若还没有控制方法,就……”
他顿了顿:“就‘净化’。”
解离抬头:“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夙夜眼神冰冷,“用阵法焚烧整个西苑,连人带瘟疫一起烧掉。国师的说辞是:‘为保全城,不得不行非常手段’。”
“漆雕无忌同意了?”
“他就是推动者。”夙夜从怀中取出一份卷轴,展开——是天界传令的抄本,盖着战神印,“今晨刚到的命令,授权国师‘必要时可采取极端措施控制疫情’。落款是漆雕无忌,副署人是……云中君。”
解离盯着卷轴上的印章,忽然笑了:“所以他真正的目的,根本不是用瘟疫清洗人间。”
夙夜皱眉:“那是什么?”
“是收集。”解离指着那些感染者记忆样本,“瘟疫会让人的记忆崩溃、碎片化,但碎片化的记忆更容易被提取和提炼。他在用京城三百万人口,做一场大型实验——批量生产记忆结晶。”
她顿了顿:“黑风山的古战场矿脉,是旧矿。京城这场瘟疫,是新矿。他要的是足够多的记忆能量,来做某件事。”
“锁天大阵?”夙夜想起档案中的内容。
“不。”解离摇头,“锁天大阵需要的是纯净记忆。瘟疫产出的记忆充满怨念和疯狂,不适合。他要做的……可能是别的,更危险的东西。”
前门忽然被敲响。
不是国师府卫兵那种粗暴的砸门,而是轻轻的、有节奏的叩击。
闻人语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依然慵懒,但多了一丝急迫:“解掌柜,开门。有情况。”
解离拉开一道门缝。闻人语闪身而入,她换了一身便于行动的墨色劲装,长发束成高马尾,肩上背着一个鼓囊囊的皮囊。
“黑风山那边有动静了。”闻人语放下皮囊,从里面取出一面水镜,镜面正显示着黑风山山谷的俯瞰画面,“一个时辰前,三百黑甲卫封锁了进山要道。半个时辰前,国师府的三位阵法师抵达,开始在山谷中央布阵——是大型提炼阵,规模比我预估的大三倍。”
水镜画面拉近,山谷中已经挖开了数十个深坑,坑底隐约可见森森白骨。阵法师正在白骨上刻画符文,惨绿色的光芒连成一片。
“他们在抢时间。”闻人语说,“按这个进度,最迟今晚子时,第一批结晶就能提炼完成。一旦结晶产出,漆雕无忌的人会立刻带走。我们没机会了。”
夙夜看向解离:“你打算什么时候动身?”
“现在。”解离已经开始收拾东西,“闻人语,你准备的山路地图和破阵方案。夙夜,执法司的接应人手就位了吗?”
“已经就位,但人数不多,只有二十人。”夙夜说,“国师府在山外布置了三层警戒,强攻不可能。”
“不用强攻。”解离从柜台下取出一个木盒,打开,里面是十二枚拇指大小的黑色晶石,“‘影遁石’,师父留下的。激活后可以隐匿身形和气息一个时辰,足够我们潜入山谷核心。”
闻人语拿起一枚影遁石,对着光看了看:“白泽真品。这东西市面上已经绝迹了。”
“所以省着用。”解离将三枚影遁石分给两人,自己收起剩下的,“计划分三步:一,潜入山谷,破坏提炼阵核心;二,在破坏前,尽可能盗取已提炼的结晶样本——我需要分析他们的提炼手法;三,撤离时触发我提前布下的‘记忆风暴’符,让山谷里所有记忆碎片失控暴走,干扰他们至少三天。”
夙夜皱眉:“记忆风暴会无差别攻击,我们的影遁石不一定能完全防护。”
“所以要快。”解离看向闻人语,“你娘的记忆里,有没有提到黑风山矿脉的特殊之处?比如,有没有天然的安全区?”
闻人语想了想:“有。我娘当年探查时,发现山谷北侧崖壁有一个天然溶洞,洞口被藤蔓遮蔽,洞内……似乎有某种力量,能隔绝记忆波动。”
“那就以溶洞为撤退点。”解离拍板,“夙夜,你通知接应的人,在溶洞外汇合。如果计划顺利,我们子时前能出来。如果不顺利……”
她顿了顿:“如果不顺利,你们先走,别管我。”
闻人语挑眉:“这么有牺牲精神?”
“不是牺牲。”解离语气平静,“是我有必须活着回来的理由。师父留下的谜题,还没解开。”
她背起准备好的行囊,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一眼忆莲楼。
厅堂里,灯火昏黄,琉璃瓶在柜台上一字排开,像沉默的哨兵。后院井沿的青苔在晨光中泛着湿润的光。楼上密室的暗格里,还锁着那段关于师父之死的记忆。
“走吧。”她说。
三人从后门离开,身影没入黎明前最深的黑暗。
街角,那个墨袍影卫从阴影中缓缓走出,盯着忆莲楼紧闭的门,抬手按在耳畔——那里贴着一枚传音符。
“目标三人离城,向西。”他低声说,“是否截杀?”
传音符中传来一个沉稳的声音:“不必。让他们去黑风山。按计划,等他们进谷后……封山。”
“是。”
影卫身形消散,仿佛从未存在。
而此刻,东方天际,第一缕晨光刺破血色天幕,照在忆莲楼的招牌上。
招牌下,那行小字在光中清晰可见:
修补记忆,价格面议。生死不论,后果自负。
晨风拂过,招牌轻轻摇晃。
像一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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