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节刚过,虎头城里的年味还没散尽,空气里却多了一股子燥热的火药味。
这味道是从后山的“禁区”飘出来的。那里现在是北凉工坊最神秘的地方——【真理院】。
“不对!还是不对!”
公输冶手里拿着一把精致的铜卡尺,正对着一个刚铸造出来的炮管吹胡子瞪眼。他现在的样子比刚来时更像个疯子,头发乱蓬蓬的,脸上全是黑灰,但那双眼睛却亮得吓人。
“管壁厚度不均匀!这要是装上加强版的火药,炸的不是蛮子,是咱们自己的炮手!”
公输冶一脚踢翻了那个废品,“重铸!必须重铸!老夫要把大晋神机营的那帮废物比下去,造出来的东西就不能是这种残次品!”
江鼎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手里捧着个保温杯,一脸无奈地看着这个精益求精的老头。
“大师,差不多行了。”
江鼎叹了口气,“咱们现在是要产量。黑龙营扩编到了三千人,咱们手里统共才十门炮,不够分啊。再说,这又不是绣花,能听个响就行呗?”
“听响?”
公输冶猛地转过头,用一种看败家子的眼神看着江鼎。
“参军,你懂不懂什么叫‘匠心’?你那个‘没良心炮’虽然威力大,但准头太差,也就吓唬吓唬人。老夫现在设计的这个,是要加膛线的!是要打得准的!”
“好好好,您是大师,您说了算。”
江鼎举手投降。他是真怕了这个技术狂人。自从见识了火药的威力后,这老头简直像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天天嚷嚷着要造什么“红衣大炮”。
就在这时,地老鼠像个幽灵一样从阴影里钻了出来。
他没有说话,只是冲着江鼎比了个隐晦的手势。
江鼎的眼神瞬间一凝。
那是黑龙营特有的暗号——“家里进老鼠了”。
……
虎头城,马厩。
夜深人静,只有几匹战马偶尔发出响鼻声。
必勒格正抱着一捆草料,费力地往马槽里添。虽然江鼎已经不像以前那样虐待他了,但这喂马的活儿,还得他干。用江鼎的话说,这叫“磨性子”。
“王子殿下。”
一个极低的声音突然从马厩的角落里传出来。
必勒格的手一抖,草料掉了一半。他猛地转过身,手里紧紧抓着那把用来割草的短刀,像头受惊的狼崽子一样盯着黑暗处。
“谁?”
一个穿着杂役衣服、面容普通的男人走了出来。他看了一眼四周,然后单膝跪地,行了一个并不标准的蛮族礼节。
“奴才也是草原的孩子。如今潜伏在大晋那边做事。今日特来……救殿下回王庭。”
“救我?”
必勒格眯起了眼睛,手中的刀并没有放下,“你是大晋的人?还是父汗的人?”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那人抬起头,眼中闪烁着精光,“宇文大帅知道殿下在此受辱,特意派小人来联络。只要殿下肯配合,大晋愿助殿下脱困,甚至……助殿下夺取汗位。”
必勒格沉默了。
他看着这个人,脑子里飞快地转动着。
如果是两个月前的他,听到这话,恐怕早就感动得痛哭流涕,恨不得立刻跟着这人跑了。
但现在的他,是在江鼎那个“魔鬼课堂”里泡过的。
“大晋会这么好心?”
必勒格冷笑一声,重新拿起草料,“你们是被那个‘黑阎罗’打怕了吧?想利用我搞乱虎头城?”
那人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这个八岁的孩子竟然如此难缠。
“殿下明鉴。”
那人索性也不装了,站起身,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
“北凉工坊的火药库,就在后山。只要殿下能把这个……扔进去。趁着大乱,我就能带殿下走。”
“这是一笔交易。”
那人把瓷瓶递过来,那是高纯度的引火物,“毁了江鼎的根基,报了您的仇,还能回家。殿下,您还在犹豫什么?难道您真的甘心给那个南人当一辈子的奴隶?”
必勒格看着那个瓷瓶。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恨吗?
当然恨。那个男人烧了他家的牧场,杀了他家的牛羊,还让他在这儿喂马劈柴,受尽屈辱。
只要点一把火,这一切就都结束了。
他伸出手,慢慢地抓住了那个瓷瓶。
那人的脸上露出了得逞的笑容。
“好。”
必勒格把瓷瓶揣进怀里,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今晚子时,我会动手。你在哪接应我?”
“就在后山的排污口。”那人压低声音,“那里守备最松。”
“一言为定。”
必勒格转身继续喂马,不再看那人一眼。
……
子时。
后山,火药库外。
这里是北凉工坊的禁地,平时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但在外围的一个阴暗角落里,必勒格正趴在雪地上,手里紧紧攥着那个瓷瓶。
他在发抖。
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恐惧和兴奋。
“动手啊……动手啊……”
心里的一个声音在呐喊。只要把这东西扔进去,那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就会响起,那个总是带着一脸欠揍笑容的江鼎就会灰飞烟灭。
但他脑海里,却又浮现出了那天除夕夜,江鼎递给他的那一碗酒,还有那句“我等着你来打败我”。
“呼——”
必勒格吐出一口白气,眼神逐渐变得清明。
他站起身,没有往火药库里扔瓷瓶,而是转身走向了那个约定的排污口。
排污口处,那个大晋的探子正如同一只壁虎般贴在墙上,焦急地等待着。
看到必勒格孤身一人前来,他眼睛一亮:“殿下!得手了吗?”
“得手了。”
必勒格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那个瓷瓶晃了晃,“但我没扔。”
“为什么?!”探子大急,“现在不扔,更待何时?”
“因为我觉得,这笔买卖不划算。”
必勒格走到探子面前,只有三步的距离。
“你只是个小卒子。就算我烧了火药库,你也未必能带我活着出去。而且……”
必勒格嘴角勾起一抹和江鼎如出一辙的、充满邪气的笑容。
“我现在觉得,留在北凉,比回草原更有意思。”
“你……你疯了?!”探子难以置信,“你不想当汗王了?”
“想。做梦都想。”
必勒格从袖子里滑出一把短刀——那是他这几天磨了无数遍的喂马刀。
“但我想当的是那种能把大晋和大乾都踩在脚下的汗王,而不是大晋手里的一条狗!”
“你这种蠢货,不配跟我谈交易!”
话音未落,必勒格猛地扑了上去。
他个子小,动作却快得像只狸猫。探子没想到这个孩子敢动手,下意识地去拔刀。
但晚了。
噗嗤!
必勒格的短刀狠狠地扎进了探子的大腿。
探子惨叫一声,一脚将必勒格踹飞。必勒格重重地摔在雪地上,但他立刻像个弹簧一样跳了起来,手里还死死抓着那把带血的刀。
“找死的小崽子!”
探子怒了,拔出腰间的匕首就要冲上来。
就在这时。
嗖!嗖!嗖!
三支弩箭从黑暗中射出,精准地钉在探子的双臂和膝盖上。
探子惨叫着跪倒在地。
黑暗中,江鼎披着白狐裘,慢悠悠地走了出来。身后跟着哑巴、瞎子,还有那个一脸猥琐的地老鼠。
“精彩。”
江鼎拍着手,走到必勒格身边。
“狼崽子,刚才那一刀扎得不错,就是力道小了点,要是再往上两寸,就能扎断他的大动脉。”
必勒格擦了擦嘴角的血,剧烈地喘息着。他看着江鼎,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躲闪,只有一种野性的坦然。
“你早就知道了?”
“废话。”
江鼎翻了个白眼,“这工坊里连只公老鼠我都认识,突然多了一只外来的,我能不知道?我就是想看看,你会怎么选。”
他低头看着必勒格,眼神变得严肃。
“为什么不扔?扔了那个瓶子,我就算不死也得脱层皮。”
“因为你教过我。”
必勒格昂着头,直视着江鼎的眼睛。
“你说过,这世上最锋利的刀是银子,是脑子。这个蠢货只想利用我,他给不了我想要的价码。而你……”
必勒格顿了顿。
“你虽然是个混蛋,但你教给我的东西,能让我变强。”
“我要留下来,把你的本事都学光,然后再把你杀了。”
江鼎愣了一下。
随即,他爆发出一阵大笑。
“哈哈哈哈!好!好一个教会徒弟饿死师父!”
江鼎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他弯下腰,用力拍了拍必勒格那瘦弱的肩膀。
“小子,你这学费,交够了。”
他转身走到那个还在哀嚎的探子面前。
“哑巴,带下去。交给老黄。这种大晋的死士,肚子里应该有不少油水,别浪费了。”
处理完探子,江鼎重新看向必勒格。
“从今天起,你不用喂马了。”
江鼎解下自己腰间那把象征着黑龙营指挥权的短刀,扔给必勒格。
“去黑龙营报道。瞎子会教你怎么杀人,铁头会教你怎么用弩。至于怎么用脑子……”
江鼎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每天晚上来我帐篷,给我倒洗脚水。我顺便教教你什么叫‘帝王心术’。”
必勒格接过那把沉甸甸的短刀,手微微颤抖。
他知道,这是江鼎对他的认可。也是他通往复仇之路的第一张门票。
“是,参军。”
必勒格第一次没有叫那个侮辱性的称呼,而是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
第二天。
虎头城的校场上,多了一个只有八岁的“新兵”。
他穿着最小号的锁子甲,背着一把比他还高的弩,在泥地里摸爬滚打。没有人因为他是王子而手下留情,也没有人因为他是孩子而嘲笑他。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这头狼崽子,已经长出了第一颗獠牙。
而在城楼上。
李牧之看着下面那个拼命训练的身影,有些担忧地问江鼎:“长风,你真的不怕养虎为患?这孩子心机太深了。”
“怕什么。”
江鼎靠在城墙上,看着远处的阴山。
“将军,一把刀如果不快,那就没有存在的价值。如果这把刀太快了,怕伤着手……”
江鼎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一张地图——那是整个天下的版图。
“那就给他找个足够硬的骨头去砍。”
“大晋的宇文成都不是要来吗?正好,咱们的‘真理’已经量产了,这头小狼也该见见血了。”
“这个春天,咱们就在这虎头城下,给大晋的百万雄师,上一堂生动的‘物理课’。”
风起云涌。
北凉这只雏鹰,终于要在血与火的淬炼中,展翅高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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