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的清晨,空气冷冽得像薄荷糖,吸进肺里凉飕飕的。
敌台上摆着一张小方桌,上面架着个红泥小火炉,炉上温着一壶黄酒,旁边碟子里盛着几块烤得焦黄的糍粑。
江鼎裹着那件标志性的军大衣,缩在椅子里,手里捧着个热茶缸子,一脸的惬意。
他对面,坐着一身儒衫、正襟危坐的张载。
旁边,李牧之正靠在城墙垛子上,拿着望远镜,盯着南方发呆。
“参军。”
张载放下手里的酒杯,眉头皱成了“川”字。
“老夫这几天心里总是不踏实。咱们这算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
江鼎咬了一口糍粑,含糊不清地问道,“先生指哪方面?”
“冀州啊!”
张载指了指南方,那边的天空隐隐有些发灰,那是大火焚烧后的烟尘。
“前几天,你把那几万流民放回去,说是让他们回家。可这才几天?那边的探子回报,冀州各地烽烟四起,县衙被烧,大户被抢……这哪里是回家,这是把一群狼放进了羊圈里啊!”
“而且……”
张载看了一眼李牧之。
“咱们手里明明有十万精锐黑龙营,既然界碑关都拿下了,为何不趁势南下,一举拿下冀州城,平定乱局?非要在这关口蹲着,看着百姓遭殃?”
张载是个传统的读书人,他的理念是“吊民伐罪”,既然要打,就堂堂正正地打,去救民于水火。现在这种“煽动民变、坐山观虎斗”的阴招,让他很难受。
“老李。”
江鼎没直接回答,而是冲李牧之努了努嘴。
“你给先生讲讲,咱们为什么不打?”
李牧之放下望远镜,转过身,叹了口气。
“先生,不是不想打,是不能打。”
李牧之走到桌边,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界碑关是咱们拿下的,这没错。但那是咱们用‘粮食’骗开的门,没动刀兵。赵祯虽然气,但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毕竟咱们打的是‘赈灾’的旗号。”
“但如果咱们现在带着大军杀进冀州城……”
李牧之把酒杯重重一放。
“那就是造反。那就是入侵。”
“造反又如何?”张载急了,“朝廷无道,天下共击之!”
“先生,名分啊。”
江鼎接过话茬,用筷子夹起一块糍粑,在红糖里蘸了蘸。
“咱们现在的名声是啥?是‘只要活命不要地盘’的北凉。大晋觉得咱们是雇佣兵,大乾觉得咱们是割据军阀。虽然恨,但还没到‘举国之力来灭你’的程度。”
“一旦咱们真的攻占了冀州这个大州府……”
江鼎把糍粑塞进嘴里。
“那就是称帝的先兆。到时候,赵祯就算再怂,也会调集全国兵马跟咱们拼命。大晋也会觉得咱们威胁太大,搞不好会跟大乾联手。”
“咱们北凉现在虽然富了,但毕竟才发展了一年。真要跟两国同时开战……”
江鼎摇了摇头。
“那这点家底,三个月就打光了。”
张载沉默了。
他虽然不懂兵法,但也知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
“那……就这么看着?”
张载指着南方,“看着冀州乱成一锅粥?看着那些回去的流民跟官府厮杀?”
“这叫‘排毒’。”
江鼎眼神幽深,看着远方。
“冀州烂了。被周扒皮和严嵩搞烂了。官绅勾结,土地兼并。咱们要是现在进去,不仅要养活几百万张嘴,还得替大乾收拾这个烂摊子。”
“不如让火烧一会儿。”
“让那些被压迫的百姓,自己去把那些贪官污吏清理干净。把旧的秩序烧个精光。”
“等到周扒皮撑不住了,等到冀州的老百姓发现自己打烂了旧世界却建不起新世界的时候……”
江鼎微微一笑。
“咱们再带着粮食,带着秩序,以‘救世主’的身份进去。”
“到时候,咱们不是入侵者。”
“咱们是……解放者。”
……
同一时间,冀州城内。
气氛与界碑关的悠闲截然不同。
刺史周扒皮正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在书房里转圈。
窗外,喊杀声隐约可闻。那不是攻城的大军,而是城内饥民的暴动。
“大人!顶不住了!”
师爷满头是血地冲进来,哭丧着脸。
“城南的米铺被抢了!城东的衙门被烧了!那帮暴民……那帮暴民嘴里唱着那个什么《白毛风》,见官就杀啊!”
“反了!都反了!”
周扒皮气得浑身哆嗦,把桌上的茶杯摔了个粉碎。
“赵黑虎那个废物!把界碑关丢了也就算了,怎么还把这帮瘟神给放回来了?!”
“大人,咱们向京城求援吧!”师爷建议道。
“求个屁!”
周扒皮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面如死灰。
“京城?严阁老现在自己都焦头烂额。他发的那个‘大乾官票’,现在在京城连擦屁股都没人要。国库里全是老鼠,哪来的兵饷派兵?”
“那……那向北边求援?”
师爷指了指北方。
“北凉就在界碑关。听说他们有粮,有兵……”
“你是让我通敌?!”
周扒皮瞪大了眼睛。
“大人,这不叫通敌,这叫……借师助剿。”
师爷压低了声音。
“咱们可以说,是请北凉军来平定民变。只要咱们把冀州城的防务交一部分给他们,换点粮食,换点安稳……”
“总比被这帮暴民挂在城墙上点天灯强吧?”
周扒皮沉默了。
他听着外面越来越近的喊杀声,那是死亡的声音。
而北边,那个虽然可怕、但至少讲规矩的江鼎,似乎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良久。
周扒皮长叹一声,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脊梁骨。
“写信吧。”
“就说……冀州刺史周某,仰慕北凉义举,愿……愿与江参军,共商冀州大计。”
……
酒已经温了三遍。
江鼎还在那儿慢悠悠地剥花生。
“报——”
铁头快步跑上城楼,手里捏着一封信,脸上带着憋不住的笑。
“参军!冀州来信了!”
“哦?”
江鼎并没有急着接信,而是先把手里剥好的花生米递给李牧之。
“老李,赌一把。谁写的?”
李牧之接过花生米,扔进嘴里。
“周扒皮。”
“赌注?”
“如果我赢了,晚上你刷碗。”
“切。”
江鼎接过信,拆开,扫了一眼,随手递给张载。
“先生,您看。”
江鼎伸了个懒腰,站起身,看着南方那片浑浊的天空。
“周扒皮想请咱们去‘平乱’。”
“他把大门打开了,请咱们进去做客。”
张载看着信上的内容,手微微发抖。
“这……这就是你说的‘解放者’?”
“不费一兵一卒,让敌人主动开门揖盗……江鼎,你的心术,当真可怕。”
“这不叫心术,这叫大势。”
江鼎走到城墙边,迎着冷风,衣摆猎猎作响。
“严嵩在京城玩金融诈骗,周扒皮在冀州搞土地兼并。”
“他们把自己玩死了。”
“而我们……”
江鼎回头,看着张载和李牧之,露出了那个熟悉的、带着点痞气的笑容。
“我们只是恰好路过,顺便把他们扔在地上的江山……”
“捡起来而已。”
“传令!”
江鼎的神色突然变得严肃,一股王霸之气油然而生。
“黑龙营一营、二营集结!”
“带上粮食!带上药品!带上咱们的宣传队!”
“不要带重武器,把旗帜打出来!打那个‘替天行道’的大旗!”
“咱们去冀州……做客。”
李牧之站起身,横刀出鞘,寒光一闪。
“得令!”
张载看着这两个年轻人,看着这支即将改变天下的军队。
他突然觉得,自己那一套“君君臣臣”的旧道理,好像真的该翻篇了。
“或许……”
张载喃喃自语。
“这天下,真的该换个活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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