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抱着木剑，发白的嘴唇微微而动，却再也说不出话了。
他仿佛是死人。
和死人一般站在窗户前，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好似这世间一切与之无关一般。
实际上他却还没死，至少他的心脏还在跳动。
一个心脏在跳动的人，怎么可以算是死亡呢？
这般死亡的感觉，他已经尝试了好多次了。
“那原来是一场梦！”
秦幽儿摇了摇有些发晕的头，面色苍白扶着椅子站起来望着夕阳下的黑衣青年。
就这样认真地注视着，仿佛要把整个人包进她的眼里一般。
他已经走进了她的心里了。
可是，他却变了，变得更加孤独了。
孤独得仿佛梦境中的那个牧羊人，拿着木剑漂泊在无垠的大草原上，永不停歇地走着的牧羊人……
夕阳依旧，血红的光芒照在大地上，给这个大地笼罩着奇异的光芒。
“我知道那是一场梦境，我同样也生活在一场梦境之中，不过，我比你幸运，我就要走出这场不算好的梦境了！”
他颤而微笑，声音微微，似带着伤感，却似解脱。
慢慢地，他动了动，转身过来。
在夕阳之下，他总是认为自己快死了，但是却一次次地活下来。
他渐渐开始不敢面对夕阳了。
他仿佛是一只蝼蚁，如蝼蚁般卑微，如蝼蚁般漂泊在这无际的红尘草原上。
可惜，这次他真的要停下了。
不因为脚下的石头，也不因为旅途的疲惫，而是因心。
他的心虽然还在跳动，但是渐渐地失去了跳动的动力。
没有思念，也没有没有忧伤，更没有回忆。
就这般，静静地死去。
他仍旧没有睁眼，一个要死的人是不敢睁开眼的，无论如何都不敢睁。
只因为他怕。
他怕若是他睁开了眼，便永远地闭不上，闭不上眼睛便代表他对这个世界还有无限的眷恋，还不想死。
他对这个世界有眷恋么？
这似乎是一个可笑的问题，一个没有思想的木头人怎会对这个世界有眷恋？
他是个懦夫，一个快要没有灵魂的懦夫。
他肌肉在抽动着，在以一种痛苦的规律抽动着。
这次的痛苦比以往的任何一次来得要厉害，要痛！但是，他却比以往任何一次安静。
“坚持下去，坚持下去好么？我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但你却不能死，若你担心以后的路寂寞的话，我便陪你走下去！”
她费力地站了起来，伸出布满伤痕的双手，缓缓地摇了摇叶尘的衣角。
她坚定无比，几乎是一字一句地说出了这个承诺。
红衣飘荡，仿若千年。
夕阳下，是谁这般苦苦挣扎如蝼蚁？
是谁任他抓着双手，紧紧地咬着牙齿，直到手已经伤痕累累仍不肯放弃？
这一刻，叶尘的心脏忽然跳动的一下，莫名地，脱离寻常频率跳动了一下。
走下去么？真能走下去么？
“老伙计，她叫我走下去……我真的能走下去么？”
叶尘缓缓地抚摩了下木剑，喃喃而语。
那是他的伙伴，也是他的知己，更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上唯一了解他的人。
木剑毕竟是木剑，不是通灵神兵，自然没什么变化。
但叶尘嘴角却露出笑容，一种苦涩的笑容。
他似乎已经得到木剑的回答了，一种颤抖的，微妙的回答。
他已渐渐感觉到头越来越沉重，巨大的疲惫感袭向他的脑中，仿佛如千斤巨石一般，让他的头缓缓地垂下去……
他明白，他即将死亡。
他终于还是睁开了眼睛看这个世界，这或许是他最后一次睁开眼睛了。
他看到了什么？他看到的并不是地板，也不是地上的灰尘。
他看到是一个洞，一个无边充满孤寂，冰寒的洞，仿佛是一个巨大旋涡一样在眼前旋转着。
旋涡下面，便是无边黑暗，和刚出生时一般的黑暗。
生命，就此完结么？
叶尘又是笑了，这次却不是微笑，也不是苦笑，而是大笑。
他从来都不认为自己比别人差，虽然他资质不行，修术难成，但他仍认真地学习着。
他经脉奇特，修炼一年仍无任何的真气，但他仍旧在坚持修炼。
他相信，他虽然走得比别人慢，但是一定会比别人走得更远。
他还相信，只要坚持下去，在别人停下的时候，坚持下去，便可以比别人多走些路……
他曾努力过，曾不放弃地拼命过，若是这般无声无息地死了，怎对得起这个三百六十五个日日夜夜，怎对得起苗疆的数万灵魂？
他想报仇么？
他自然想。
当看到蚩刚眼中冒着死气冲向虎魄的时候他便完全明白了。
活着，便是为了报仇，为了除去那些欺负弱者的人。
我难道便要这般放弃么？这般放弃了自己的坚持？
我为何要这般完结？懦夫么？我怎可能是懦夫？
不是，我永远不是！
怎可以是？
他双手颤抖着，缓缓地抓着木剑，支撑着他的身躯不让他倒下。
万斤死亡么？你可以压我低头么？我偏偏却不！
木剑本应该断了的，但是很奇怪，这木剑却没有断，仿佛带着某种意志一般，坚持着不断！
它似乎带了生命，倔强的生命。
他的喉咙里泛起了一种奇怪的，恶心的味道，胃中已经渐渐翻腾了起来。
眼前，仿佛便是天地间最恶心的东西，他想吐出来。
他没吐，而是愤怒地抬起了头！
屈服么？世间万物，怎能让我屈服？
他终归又坚持了下来，他终归又把死亡狠狠地踩在了地上，嘲笑一般吐了口唾沫。
………………………………………………
飞鸟渐渐地鸣叫着回归巢穴，太阳结束了他一天的旅程，缓缓地落下了山。
大地再次回归黑暗。
这是一个酒楼，本是热闹无比张灯结彩的酒楼。
现在却很安静，安静地可怕。
秦幽儿便坐在酒楼靠窗户的椅子上，抬起头缓缓地望着天空中的明月。
这是一颗残月，如弯刀一般高挂于天空，四周却没有任何的星星陪伴着，只有云朵时时飘荡，遮住残月，月光也不甚明亮，最多也就照亮了远处朦胧的，如青纱般雾气。
飘渺的雾气永远都是那般神秘，笼罩着这个世界，覆盖了一切罪恶与善良，让人对这个尘世生出了不少好感。
秦幽儿的身影很萧瑟。
她已经很长时间没这般萧瑟了，自从十八岁那年从师门下来接触这花花世界便是夜夜欢笑，哪如今天这般孤寂？
她第一次感受到了惆怅，一种发自内心的惆怅。
她没有点灯。
任由自己的身躯生活在无边黑暗之中，听着另一个呼吸的缓缓颤抖。
那个人也在茫茫黑暗中颤抖，仿佛呼吸一般。
他已经忘记了很多东西了，他甚至忘了最近发生的事情。
他的人生，仿佛只有今天，今天便是他出生的日子，从那道旋涡中出生的日子。
他终归没有死，靠着一种奇怪的，可以代替残缺灵魂的东西活了下来。
新的开始，难道不好么？
他意志力更加坚强，向着那个目标走的脚步也更加稳定了。
黑暗中，会有一个红色的身影永远陪着他走下去，直到他永远走不动了为止。
他已不再感觉到孤独了，他很充实。
那是一种感觉，一种既甜蜜又很新奇的感觉。
“我好了，一切都好起来了！”
叶尘在椅子上站了起来，弹了弹衣服上的灰尘，抱着木剑朝着秦幽儿说道。
木剑上布满血液！不过，那血液却已经干了……
“你，你……”
秦幽惊讶地望着叶尘。
他似乎换了个人，月光下，血红的眼睛里虽然还带着少许的疲惫，但眼神却如钢铁一般坚毅。
她从未看到过这般坚毅的眼神！
他的脸依然苍白，甚至连头发都蓬乱无比，但他终归是活着，仿佛当初一般找到了活下去的理由。
她永远都忘不了这个夜晚的！
他的肌肉在颤抖，经过这般打击，肌肉早已绷得紧紧地，一下放松自然是很不适应。
但是，没有人能打倒他的，也没有任何东西能让他屈服的！
这便是秦幽儿得出的结论。
只是，秦幽儿却感觉少了一种什么东西，他的身上少了一种奇怪的东西。
她还不知道叶尘已经失去了大半灵魂，不过这些已经不重要了。即使知道了也没什么关系，因为他已经找到了更强的灵魂。
“没什么的，我现在只需要好好休息下，如刚才那样的争斗，几乎掏光了我全身的能量，拉我一把吧，我很累了！”叶尘缓缓地摇了摇头，然后伸出手。
那双充满血液，皮肤已不完整露着骷髅的手。
他是需要帮助的！
秦幽儿深深地呼了口气，她也伸出那双本应玉石一般的手。
望着叶尘，她的眼睛中已经少了那么几分惆怅，取代的是欣喜，欣喜中有着那么几分自卑。
自己的手，仿佛野兽撕咬一般，没了当初的完整……
她怎能不自卑？
“谢谢！”
叶尘并不介意。
他怎配介意？相反，他很愧疚，这一切都是他自己造成的……
他应该好好补偿她的。
患难却见真情么？好像确实有这样的说法。
她是一个好女孩！
于是，两双手，紧紧得握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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