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觉天已渐白,洞内柴火也近燃尽,袅袅浮着青烟。令狐冲取些泥土将余烬覆住。便携东方的手,出得洞来,只见青白的天幕下,金顶山群峰烟云缭绕,飘渺不定,远远东方云海边一抹橙黄。俄而一片红日边蓬勃而出,霎时霞辉满眼,照着那灵鹫寺金顶熠熠生辉。令狐冲见到这般壮丽景象,只觉胸怀大畅,天地造化之鬼斧神工,人力在其面前是何等渺小,王图霸业,计谋武功,都不值一提。
令狐冲回首向东方道:“我便先随你回黑木崖,去查你师傅留下线索。”只见山风吹得东方发丝飞舞,令狐冲怕晨风寒冷,吹着她,便将外袍脱了给她披上。东方将乱发略拢一拢,沉吟道:“那恒山派一事如何处置?”令狐冲道:“我只担心你独回黑木崖孤身犯险,任我行已策反了你不少分坛长老,倘若他携旧部暗中对你下手,我当真放心不下!”
东方颔首道:“如此也好,我们到黒木崖上,只需稳住总部长老,便可防任我行上崖暗算。我在崖上,即便任我行策反,想那些长老也有所顾忌,不敢轻易有二心。只要我们争取时间,找到治你吸星大法之毒的办法,便无需再对任我行手下留情。若我们找不到办法,说不得,只好先抓任我行,然后,嘿嘿,只怕要带日月神教三万教众再上这金顶灵鹫寺走一遭了。”令狐冲暗忖,因我一人之伤,令日月神教与金顶灵鹫寺正面冲突,此事无论如何也不可,但她这般也是为了救我。只盼能顺利找到破解方法,我们便从此退隐江湖,远离这些是是非非。两人下得山来,此时东方伤已大愈,两人使出轻身功夫,也不一定依那蜿蜒山道而行,只如穿花蝴蝶,乘风翩翩而下。有进山砍柴的樵夫,偶然瞥见头顶枝叶间两人衣袂身形,一闪而过,有的诧异自己眼花,有的道是见着了仙人,少不得回家敬香一柱。
到了山脚下,东方道:“此地距黒木崖,最快也要半月才到。我们却要先做一件事情。”令狐冲问道:“何事?”东方道:“离此最近的是神教的河南分坛,我却要先去那里露一露面。”令狐冲略一思索,不由佩服东方谋略,道:“不错,任我行如今威逼利诱,四处招揽旧部。你的教众见你消失许久,只怕人心不稳,任我行便大有机可乘了。你只需先现身露面,消息自然传遍教内,任我行的阴谋便没那么容易得逞了。”东方微笑颌首,又道:“只是这里距分坛也甚远,再快也需两日路程。”令狐冲道:“那么我们便快些赶去。”
瞥见下方不远处几间农舍,院里晾着衣物,令狐冲心下一动,道:“现下我们却还需再做一件事,随我来。”便牵着东方的手,摸到农舍的墙角边。东方笑道:“令狐大侠为何这般鬼鬼祟祟?难道是酒瘾犯了,又要偷人家的酒喝?”令狐冲道:“酒瘾是早就犯了,但到这里却不是偷酒。况且这户人家是没有酒的,有酒没酒,我一早就闻出来拉。”
东方不禁莞尔,道:“那你却是何故?”令狐冲只道:“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来。”纵身进了院子,不一会,又从墙头上招呼东方也进去。东方依言翻过墙去,落在院中,却见令狐冲手中拿着几件粗布衣服。东方不解。令狐冲道:“此刻我在江湖上已经大大的有名。世人虽然少见你的容貌,但昨日你也杀了不少正派弟子,难保没有走漏了风声的。我们不如乔装成一对进城的夫妇,以免旁生枝节。”
东方脸上不由一热,呸道:“谁与你一对夫妇。”令狐冲笑道:“我们即便此刻不是夫妇,他日早晚也是。我已经看过了,这家人大概出门干活去了,屋里没人,老太婆你快进去换衣服吧!”东方被他出言轻薄,却想不出话应对,只怒道:“谁是老太婆?”令狐冲道:“我等下要换成一个老公公,你不就是老太婆。难道老太婆年纪大了手脚不便,要人帮忙吗?”东方又怒道:“你敢!”却怕令狐冲当真要出手轻薄,从令狐冲手里抢过衣服,一闪身进了屋中。
令狐冲自在院中把衣服换了。不一会东方出来,粗布麻服,仍不掩其秀色,只是东方身形瘦削,衣服有些偏大了。令狐冲笑道:“这身粗鄙衣服,委屈东方教主了,幸亏是洗干净的。”东方见令狐冲一副农夫打扮,长袍下摆吊起老高,不由也是好笑,道:“令狐爷爷也委屈了,这件衣服做得短了,改日再给你做件新的。”令狐冲笑答:“如此便辛苦老太婆了。”
令狐冲留下一锭碎银,又从墙上摘下两顶斗苙,递一顶与东方戴上,道:“老太婆,我们这便进城去逛逛罢!”两人出了村子,沿驿道一路走到镇上,已至晌午,脚下虽然不乏,五脏庙却唱起了空城计。令狐冲瞥见街角一个食肆,便向东方道:“你饿不饿?不如吃过午饭再赶路。”东方这一夜半日有令狐冲陪在身边,只觉是人生中最快乐安宁的时光。其实两人不过一席夜话,半日同行,在寻常百姓实是最日常普通的生活,但在东方却是从未有过的。听见令狐冲这么问,东方只微笑道:“好啊。”令狐冲见她笑得柔美,略感奇怪,但转即知东方心意,牵住东方的手略紧一紧,笑道:“老婆婆。”东方知道令狐冲此举暗含执子之手,与子携老的意思,此时两人默契已深,虽无山盟海誓,但这一句却已胜过千言万语。
两人便进了食肆里挑偏僻角落里一个桌子坐下。早有小二上来招呼,令狐冲随便点了几样小菜,又要了一壶酒。这个镇子虽然不大,中午时分却极热闹,街上三三两两的人,沿街边都是小贩和农夫,卖各种点心小食,果蔬山珍,饰物水粉。其时离乱世已过去许久,正是太平盛世之象,现世安稳,居民富足。食肆里食客也不少,桌子坐了七七八八,令狐冲与东方只在角落里,装作一对进镇的寻常农村夫妇,吃些饭菜。令狐冲两日不知酒味,此时虽然有酒,却也不敢放开豪饮,以防引人注目。邻桌的几个人,却大声呼喝,推杯换盏,引得令狐冲不胜心痒。
听其话音,却是一个王员外及护院,一个镖局,一个皂班的朋友。那员外道:“这两天武林中发生了偌大的事情,几位都听说了?”皂班的道:“王老可是指魔教的人上金顶,山下一场大战的事。”员外道:“不错。”镖局的道:“那个什么令狐冲为救魔教圣姑当真胆大妄为,他当我天下正道都是无物么?真是螳臂当车!”皂班的道:“听说他是华山弃徒?”镖局的道:“不错,华山掌门早就修书天下,说他结交匪类,违反门规。”员外道:“不见容于师门,难怪如此胆大妄为了。”
令狐冲听到这里,不由苦笑,轻声道:“想不到我的英名已经如此远播了。”东方一副生气表情,令狐冲想起成不忧,怕她当真发难,道:“算了,是非由人说,人长一张嘴,除了吃饭,就是要说人的,不要跟他们计较。”东方道:“你那个狗屁师傅,我只后悔当时在华山之上没有杀了他。”令狐冲道:“我想师傅也逼不得已。”东方摇头道:“现下我且不跟你说,他日你自然知道。”
耳听得那皂班的又道:“江湖上又有传言说,令狐冲救的不是圣姑,而是那个东方......不败。”这个人显然忌惮魔教教主的名头,不敢直呼其名,言罢又四下看看。员外道:“这我就不解了,那人怎会困在灵鹫寺内?”皂班的道:“据传是青城派的人亲眼所见的。”镖局的道:“还有一件事你们可曾听闻?传言说魔教前教主任我行重出江湖,原来他是被东方不败篡的位。”皂班的奇道:“那这件事可就蹊跷了,那魔教圣姑是任我行的女儿,令狐冲救的又是东方不败,他这到底是要帮谁呢?”员外笑道:“我若是令狐冲便帮那圣姑了,听说那圣姑长得花容月貌,又倾心于他,五霸岗上闹得那么大。他帮他们父女杀掉东方不败,那圣姑肯定要以身相许,那任我行年事已高,教主之位早晚便是令狐冲的,如此便人权两得了,哈哈。”其他人均一同笑道:“王老高见!”
令狐冲向东方腆笑道:“我可绝无此意。”东方乜眼看他道:“你也可以这么想啊,盈盈对你可好得很呢!”令狐冲道:“初时我只当她是个年高又会弹琴的老人,后来我见到的婆婆却是你,再后来我在金顶山下遇见她,只当她是个受人围攻的小女孩。那时我以为你是魔...日月神教的圣姑,见你的人受人围攻,便出手相助。谁知却阴差阳错,帮她救出了任我行。”
东方道:“平日看不出来这丫头竟如此有心机。我待她不薄,但她心中仍恨极了我。我问你,她在五霸岗上召集了那么多人给你治病,你心中很感激她,是不是?”令狐冲一愣,老实答道:“我和她萍水相逢,她那么做,我自然感激她,但却无关男女之情。我的心中已经有了你,怎么会再有别人。”东方道:“男人多是负心薄性,今日对一个女子好,明日也可对另一个女子好,讲的话都信不得。”令狐冲道:“咦,怎好似天下男人那你都见过似的?你为何下此断语?我可不是那种人。”东方心想,似水年华每天多少男人进出?天下男人我没都见过,只怕也见得差不多了。这个傻瓜到现在也没认出我,现下且不跟他说,便只一笑道:“天下男人我不必都见,也自然知道。”令狐冲见她笑得古怪,心想,不管你怎么想,反正我不是。便道:“难道在你眼里,我也会是那种人么?”东方笑道:“你是也好,不是也好,反正他日你若负我,我杀了你便是。”令狐冲咋舌道:“东方教主好厉害。”
这时却又听那护院忽然道:“还有一件事情,恒山派的定逸师太也在金顶之上遭人毒手归西了。”令狐冲心想:“这件事也传开了,却不知他们有什么消息?”便凝神听着。那皂班道:“当真?定逸师太可是一等的高手,什么人武功这么高,能杀得了她?”护院道:“昨日我遇见一群小尼姑,哭哭啼啼的,打听之下却是恒山派来迎定逸师太骨灰的,此事却不会错了。至于杀她的人,至今没有准确的说法,如果如你所说金顶寺困住的是东方不败,那么多半便是遭了他的毒手了。定逸师太为了维持武林正义,力战身死,委实可敬!”
东方闻言瞬时变色,直欲纵身而起,被令狐冲翻掌抓着。令狐冲低声道:“此事我定查个水落石出,还你清白。若此刻暴露行踪,事情便要难办的多了。”东方略一迟疑,终道:“好,听你的,便饶他一回。”正说着,忽然听见窗外街上一个中年男子声音道:“快些找,那群尼姑就在此处。”那男子只是低声吩咐,但令狐冲此时内力充沛,却听得清清楚楚。只觉此人声音非常熟悉,仔细一想,不是丁勉是谁?随即想到,丁勉口中尼姑只怕多半是恒山派。东方此时也用疑问的眼神看着他,令狐冲知她也是一般想法。令狐冲恐东方出去叫丁勉认出来,再起冲突,便道:“你在这里等我,我出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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