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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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年了。
他在同一个教室上课。看惯了上课睡觉的孩子们。他戴着一副银色的平镜,偶尔转身看着窗外。他讲唐诗里的商女和宋词里的怨妇时,他的学生问他,什么是爱情。
他扶了扶眼镜,说那么这次的作业就请大家回去比较一下唐诗和宋词里的爱情吧。
有睡得迷迷糊糊的同学大叫,老师写在黑板上。
他恬然的笑着。开始认真的板书。
中午他习惯在学校对面的一条小街巷里吃一碗云吞。他喜欢在里面加几滴醋。这个小摊点的味道不错的。以前是个胖胖的和蔼的大嫂。后来是个带着孩子的年轻的少妇。现在是个憨厚的年轻人,有着宽厚的手掌和宽厚的笑容。
吃完后,他走进那家小小的花店,看着那些花花草草,有时候他会带走一株小小的绿色的盆栽。
花店的对面曾有个摆鞋摊的老人。他记得他,他有时候会拎一双旧皮鞋去那里。聊天。大笑。然后在一个旧旧的铁罐里放下他所有的硬币。
一年前,那个老人走了,被儿子接回老家去了。
他经常和小倍去酒吧喝酒。那家伙依旧周旋在美女身边,喝醉的时候,喜欢像个孩子一样流泪。蘅茹有时候会带她的男朋友加入他们。两年前,他们离婚了。难以相信,他们有时候竟然可以坐在一起喝酒。
他经常回去看他的母亲。还有他严厉的父亲。他苍老了,可是脾气并没有因此改变。他暗地里帮他打理他的出版社。
回去他的房子。他脱下皮鞋,擦干净,放在鞋架上。然后取下一双精致的旧旧的木屐,擦净上面的灰尘。
在鞋摊的老人那里发现它的。他认出了它。
书房的书架又大了一倍。他的新书放在第四格里。第五格,摆满了小小的盆栽。最角落里,厚厚一叠有些发黄的A4纸。
他拧亮台灯,打开电脑。桌面上是一个瘦瘦的嘴巴有些大的清秀女子,她挽了一个简单的越南髻。一副银色框的眼镜后面是孩童般的慧黠的大大双眼。她恬然的微笑着。嘴角微微勾着,有些调皮。她穿了一套白色的裙装,用一个银色的教鞭指着一个露天的黑板。旁边是一群黑皮肤的孩子,瞪着晶亮的大眼睛看着她。
他知道她昨天飞去了布隆迪。她曾在那里获得了博士学位。那是一个一年有六个月的雨季的国家。她去那里做一个讲座。他知道那里的儿童死亡率是1.9%,有70%的人每天生活费不足1美元。
他知道她一个礼拜前在索马里捐出了她遗产的60%。
吉布提,加蓬,卢旺达,津巴布韦,莱索托,马拉维,厄立特里亚……她在非洲逛了一圈。她变的成熟而性感,而且黝黑。
他一直追逐她的脚步。即使她行事低调,他也努力的寻找她的足迹。
她走的那一天,他在机场看着她。
最后一次一起吃酸菜鱼的那天,他的脸几乎笑得要僵掉。他知道她要为了所有人离去。可是他要忍住锥心的难过,假装什么也不知道。
他盯着屏幕。忽然收到一个邮件。是罗弈。两年前他们忽然开始传邮件。他在加拿大,是位有成就的工程师。
他打开邮件,手指忽然痉挛。“知道吗?她要回国了。”他说。
三个礼拜后,他和小倍接到南非共和国的致函。
在机场,他们等了两个小时。终于在出口处看见了一个瘦瘦长长的小家伙。她背着一个红色的背包,软软的到肩膀的头发,晒得黑黑的皮肤,闪着慧黠的大眼睛,嘴角勾着一个灿烂的微笑。
“Hey!”她冲进了小倍的怀中,“hey,I know you.”
她看见他,走上来抱住他,“It’s you.”她露出洁白的牙齿,“Mother said if I meet you I’d better say “I am sorry ”,then you will know who I am. ”
他拍拍她的小脑袋。努力的微笑。他努力的咽下喉头的酸涩。“Thank you.”他说。“bingo!”她不可思议的大叫起来。
“well ,”她忽然盯着他们,作出困扰的表情,“but which is my father?”
他和小倍互看了一眼。“us。”他们说。
“oh,that’s so great!”她快乐的抱住他们,“I have one more than others! I’m so luky!”
这个叫Momo的小家伙走进他们的生活。他和小倍隔周带。他们不能同时拥有她,可是他们同时拥有了她的女儿。她是她的一部分。
她深得所有人宠爱,小倍的父母买给她堆积如山的玩具。而他的妈妈爱她到他受不了的地步,甚至那个严肃的老头子每次都和她玩得不亦乐乎。她会的中文很少,可是她却会背诵不少的诗词。她吃饭喜欢加醋,她喜欢在别墅的空地上种野菜,喜欢拖着那双木屐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发出咯咯的笑声。她经常要他讲她妈妈的事。睡前喜欢听他读诗词。
他在深夜看着她弯曲着小小的身体安然入睡。然后他冲进洗手间开始号啕大哭。他在哗哗的水声中无可自抑的抽泣。他揪紧他的胸脯,释放白天的伪装。花洒的水珠晶莹像是夏天的雨。他觉得自己就要因为撕心裂肺的痛而窒息。
莫问,在那许多的过去的日子,你是怎样让自己永带着微笑?
一个月后,他们收到南非共和国的邮包。一笔作为Momo教育基金的遗产。一个旧旧的银边框的眼镜。一个带着两串土著文字的兽骨护身符。一把骨灰。人死去时,总是所剩无几。
她的一部分葬在南非。她的飞机在那里失事。她的死让那里的黑皮肤的孩子们流了很多眼泪。
他不能拥有她的骨灰。她是小倍的法定妻子。
他们在她喜欢的雨季埋葬她,在她妈妈的身边。她的墓碑前摆满了小小的绿色盆栽。
小倍抱着久久哭泣的Momo。而他努力的皱起眉头,不让泪水落下。他揪住自己的胸脯,深深的喘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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