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敲窗,烛火在苏凝霜的绣架上投下颤动的影子。
针尖刺破素绢的声音细密而规律,像某种隐秘的心跳。她垂着眼,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两弯浅青的阴影。指尖下的图案并非寻常花鸟,而是用极细的丝线,勾勒着看似杂乱的缠枝纹。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些枝蔓的走向、叶片的转折,对应着一个个名字,一段段被血浸透的往事。
骨楼那场大火,烧了整整一夜。她那时不叫苏凝霜,叫阿阮,缩在母亲冰冷的怀里,透过地窖木板的缝隙,看见猩红的天空和坠落的人影。母亲最后塞给她的,不是金银,而是一枚染血的刑部腰牌暗扣,上面有个极小的“柳”字刻痕。母亲的声音气若游丝:“记住……不止一个……他们穿着官靴……”
二十年了,那场火从未熄灭,在她骨髓里阴燃。
她放下针,拿起另一块即将完成的绣帕。这幅要送给沈砚——那位年轻气盛、一心要撕开京城锦绣表象的刑部主事。宴席上,她看见他眼底灼亮的光,那是不肯同流于污浊的光。也是危险的光。柳承业举杯谈笑间,指尖不经意敲击桌面的节奏,与她记忆中某个雨夜,地板上传来的、渐行渐近的官靴叩击声,诡异地重合。
是时候了。
她蘸取银朱,在帕子角落绣上一朵将谢未谢的霜菊。花瓣的脉络里,藏着她用只有沈家旧人才知的“璇玑绣语”编码的信息。第一重,是寻常的秋思闺怨。第二重,需以清水浸透,丝线吸胀后,经纬交错处会浮现地名与日期。而第三重……她咬破指尖,将一滴血珠抹在菊心,血丝迅速被特制的丝线吸收,消失不见。唯有以烈酒并置火上微烘,血沁之处,才会显出最后的名单。
那份名单,在她心里默诵过千遍万遍:
**柳承业**,时任刑部侍郎,今已位极人臣。宴上他对骨梁尺寸、焦尸位置的“推测”,精准得令人胆寒。
**赵元培**,原京兆府法曹,三年前暴毙于书房,仵作报“心悸而亡”,但苏凝霜买通的婢女说,老爷死前夜夜惊梦,抓挠自己胸口,嘶喊“骨头……骨头在烧!”
**孙德海**,宫中内侍省太监头领,去年冬失足跌入太液池。捞起时,尸体蜷缩如婴,十指深深抠入掌心肉中,指甲缝里满是冰碴与……疑似骨屑的粉末。
还有两个名字,她绣得格外沉重:**陈望**,现任兵部武库司郎中;**吴启**,致仕的太医署前院判。他们还活着,至少目前。
最后一线收尾。她绣上一行诗:“冷露无声湿桂花。”这是母亲生前最爱的句子,也是当年骨楼案发前夜,父亲在书房反复吟哦的绝笔。诗的下方,她用几乎看不见的退晕绣法,勾勒了一座楼的轮廓——只有三层飞檐,第四层是虚的,那是被烧毁前的骨楼真实样貌,一个从未公开的细节。
帕子完成时,天已微明。雨停了,庭院里积着一层清浅的水光,倒映着灰白的天,像一块巨大的、冰冷的铜镜。
她唤来绝对心腹的哑婢,将绣帕放入一个不起眼的食盒底层,上面覆着几块新做的桂花糕。“送去沈大人处,只说……妾身感念宴上大人为亡母故籍之事出言澄清,特此答谢。”
哑婢点头,眼神清明。
苏凝霜走到窗边,推开支摘窗。晨风带着彻骨的凉意涌入,吹动她单薄的衣衫。她望着沈砚官邸的方向,仿佛能穿透重重屋宇,看见他接到绣帕时的神情。
他会发现吗?发现这精致女红下森然的指控与泣血的真相?发现那五个名字背后,可能牵扯的更庞大的阴影?发现“苏凝霜”这个被柳承业“偶然”救下、精心栽培、用来笼络新贵的孤女,实则是从地狱爬回来,要将他们一个个拖回地狱的复仇之魂?
远处传来隐约的钟声,那是宫城晨起的信号。新的一天开始了,阳光正试图穿透云层,照在这座繁华又腐朽的帝都之上。
苏凝霜轻轻按住自己心口。那里,一枚冰冷的金属暗扣贴着肌肤,二十年来,从未温暖过。
她低声自语,声音散在风里:“沈砚,别让我赌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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