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凌晨三点,保密局台北站电讯室还亮着灯。
赖昌盛裹着薄外套缩在椅子上,耳朵上戴着耳机在侦听。室内只有机器风扇的嗡嗡声。他眼睛通红,手指缓慢调整频率。
电流声中突然跳出几个脉冲。
赖昌盛身体绷紧,调高音量。声音断断续续,夹杂海风杂音和福建口音:“……三号点……货……明天……”
他急忙抓笔记下,手微微发抖。
听了五分钟,信号中断。
赖昌盛摘下耳机靠在椅背上长舒一口气。看着纸上的几个字,眼睛发亮。
中共渔船。基隆外海。他破译了一小段。
大鱼。
他看了看表,三点二十。天还没亮。这时候报告吴敬中不合适,可不报又怕走漏风声。
想了想,把纸折好塞进内衣口袋。关机起身,走到窗前望向外面。天边泛白,街道空荡,路灯在晨雾中晕开昏黄光晕。
这事得仔细考虑。功劳本应属于他,但刘耀祖肯定会抢,吴敬中想坐收渔利,余则成心思活络……
正想着,门外传来脚步声。很轻,在寂静的凌晨格外清晰。
赖昌盛心中一紧,掐灭烟头走到门后。
敲门声响起。
“赖处长?在吗?”
周福海。
赖昌盛皱眉。刘耀祖的人?半夜来此?
他拉开门。周福海站在门外,穿着便装,面带假笑。
“赖处长,这么晚还没休息?”
“查资料。”赖昌盛挡在门口,“周副队长有事?”
“没什么大事。”周福海探头向里望,“刘处长让我问问,电讯室最近有异常信号吗?”
赖昌盛心中冷笑。真巧。刚截获就来打听。
“没有异常。”赖昌盛说,“都是常规通讯。周副队长若没事,我正忙着。”
“那好,您忙。”周福海点点头走了。
赖昌盛关上门思考。
刘耀祖肯定知道了。不然不会派周福海来试探。
麻烦。
赖昌盛在屋里转了两圈,最后走到电话旁给吴敬中打电话。
“喂?哪位?”
“站长,我是昌盛。有紧急情况。”
“说。”
“截获中共渔船信号,基隆外海。明天有行动。”
“具体位置?”
“三号点,是暗号。还在破译。”
“好。”吴敬中说,“现在来我这儿。小心别让人看见。”
“是。”
挂断电话,赖昌盛穿上外套推门出去。
吴公馆不远,走小路十分钟。
敲开吴公馆后门,梅姐让他进来。
吴敬中在小客厅听取赖昌盛汇报。
“能确定具体位置吗?”
“暂时不能。给我点时间应该能破译出来。”
吴敬中用手指敲着沙发扶手:“这事还有谁知道?”
“就我知道。截获时只有我在场。”
“刘耀祖那边呢?”
“他可能听到风声了。刚才周福海来找过我。”
吴敬中点头:“刘耀祖鼻子灵。”
吴敬中端起茶杯吹了吹又放下:“昌盛,你觉得这事该怎么处理?”
赖昌盛明白吴敬中是在试探。想了想说:“站长,情报是我截获的,理应由情报处主导。但抓人需要行动处配合……就怕刘耀祖……”
“怕他抢功?”吴敬中笑了,“不是怕,他肯定会抢。”
吴敬中起身走到窗前:“刘耀祖这人你了解。有功劳全往自己怀里搂。何况他现在憋着火——余副站长让他丢了面子。他正想找机会扳回来。”
赖昌盛也站起身:“那站长的意思是……”
“意思是,”吴敬中转过身来,“这事不能让你一个人扛,也不能让刘耀祖一个人抢。得把水搅浑。”
“搅浑?”
“对。”吴敬中坐回沙发,“你回去继续破译。但别着急,慢慢来。等天亮刘耀祖肯定会找你。你透点风声,但别说全。就说截获了可疑信号,还未确定具体内容。”
赖昌盛眼睛一亮。
“让他着急。”吴敬中说,“他一急就会行动。一行动就容易出错。等他出错,咱们再出手收拾。”
赖昌盛明白了。这是拿刘耀祖当枪使。
“余副站长那边……”
“则成那边我自有安排。”吴敬中说,“你按我说的做。记住,别让刘耀祖知道你已经破译了。让他觉得你还在查。”
“明白。”
从吴公馆出来,天已蒙蒙亮。赖昌盛走在路上,心里踏实了许多。
吴敬中这招既阴险又高明。让刘耀祖打头阵,等他撞得头破血流再摘桃子。
回到站里,天已大亮。赖昌盛刚进办公室还没坐下,门就被推开了。
刘耀祖闯了进来,脸色铁青,眼睛瞪得像铜铃。
“赖昌盛!你他妈什么意思?”
赖昌盛故作不解:“刘处长这话怎么说?”
“别装!”刘耀祖拍桌子震得杯子直跳,“中共渔船信号你截获了为什么不报?”
“我报了啊。刚去站长那儿汇报了。”
“站长那儿?”刘耀祖一愣,随即更火了,“你他妈先报站长不报我?行动处是干什么的?抓人不用行动处?”
“刘处长别急。”赖昌盛倒茶,“我刚截获,还没确定具体内容。等确定了肯定第一时间报给您。”
“放屁!”刘耀祖推开茶杯,“周福海都听见了!你电讯室的动静还想瞒我?”
赖昌盛心里骂着,脸上堆笑:“刘处长,真没瞒您。信号是截获了,但加密还没破译完。这您得给点时间,中午前一定给您准信。”
刘耀祖盯着他看了几秒,哼了一声:“中午?行,我等到中午。要是中午还没消息,别怪我不客气!”
一转身摔门走了。
赖昌盛点烟抽了两口,然后拿起电话拨号。
“余副站长啊,我是老赖。有事想和您聊聊。”
“赖处长这么早?”
“不早了。”赖昌盛说,“余副站长方便来我这儿一趟吗?有急事。”
余则成放下筷子:“行,我马上过去。”
穿上外套直接来到赖昌盛办公室敲门。
“进来。”
屋里烟雾缭绕,赖昌盛坐着抽烟,脸色不好看。
“赖处长,什么事这么急?”
赖昌盛压低声音:“余副站长,我截获了中共渔船信号。”
余则成心中一震,但表面平静:“在哪儿?”
“基隆外海。他们明天有行动。但我还没破译出具体位置。”
余则成点点头没说话。想着赖昌盛为什么跟他说?按理应该先报吴敬中,再报行动处。报给他这算怎么回事?
“余副站长,”赖昌盛看着他,“这事刘耀祖知道了。”
余则成明白了。这是想拉他当盟友对付刘耀祖。
“赖处长的意思是……”
“不能让刘耀祖抢了功劳。”赖昌盛说,“情报是我截获的,应该让情报处主导。可刘耀祖的脾气你知道。他肯定要插手,搞不好全抢去。”
余则成沉吟:“赖处长,这事您跟站长汇报了吗?”
“汇报了。站长的意思是让我先稳住,慢慢破译。可刘耀祖等不及,刚才还来闹,说中午前要准信。”
余则成心里清楚。吴敬中要玩平衡,让赖昌盛和刘耀祖斗,他坐收渔利。
自己该站哪边?
余则成想了想说:“赖处长,我觉得站长的安排有道理。”
“有道理?”赖昌盛皱眉,“什么道理?”
“刘处长急着要功劳,咱们就给。”余则成慢慢说,“但给什么、怎么给,得咱们说了算。”
赖昌盛眼睛一亮:“你是说……”
“给他半真半假的情报。”余则成说,“比如告诉大概位置不说具体时间。或者告诉时间不说位置。让他去查、去抓。等他扑空或打草惊蛇,咱们再出手把真功劳拿回来。”
赖昌盛脸上露出笑容:“余副站长,你这脑子转得真快。”
“不过这事得站长同意。要不咱一起去见站长?”
“行!”
两人一起去找吴敬中。
吴敬中正在看文件,见他俩一起进来,有点意外:“则成也来了?坐。”
两人坐下。赖昌盛说明情况,余则成补充想法。
吴敬中听完没有立刻说话,端起茶杯慢慢喝。然后放下杯子看着余则成:“则成,你这主意不错。”
余则成低头:“站长过奖。”
“不过,”吴敬中话锋一转,“刘耀祖不傻。给他假情报他能信?”
“所以得半真半假。”余则成说,“比如告诉渔船明天凌晨在基隆外海三号点活动。三号点是真的,但时间可以提前或推后。”
吴敬中点头,手指敲着桌子。敲了七八下,笑了:“行,就这么办。昌盛你去准备情报。则成你跟我来。”
赖昌盛走了。余则成跟着吴敬中走进里间。
吴敬中坐在沙发上,指着对面椅子:“则成,坐。”
余则成坐下,腰背挺直。
“则成啊,”吴敬中看着他,“你刚才那主意好是好,但有个问题。”
“站长请讲。”
“刘耀祖要是扑了空,回来肯定要闹。那时你怎么说?”
余则成早已想好:“站长就说情报有误,是咱们破译错了。或者说中共那边临时改变了计划。总之把责任推到中共头上,或者推到情报本身的不确定性上。”
吴敬中点头:“嗯,说得过去。那要是刘耀祖运气好,真碰上了呢?”
余则成笑了:“站长,那更好。他碰上了打起来,不管输赢,都会惊动中共那边。等中共反应过来加强防备,咱们再想抓就难了。那时责任还是他的,擅自行动打草惊蛇。”
吴敬中盯着余则成看了好一会儿,忽然笑道:“则成啊!你这心思越来越深了。”
余则成低头:“都是站长教得好。”
“行了,别拍马屁了。”吴敬中摆手,“这事按你说的办。你去跟赖昌盛商量把情报准备好。记住要做得像真的一样,别让刘耀祖看出破绽。”
“是。”
余则成从站长室出来,回到自己办公室。关上门,长出了一口气。
刚才的话是临时想的。他知道吴敬中想听什么,想听怎么算计刘耀祖,怎么把功劳揽到自己怀里。他是投其所好。
可说完心里发慌。
这算计太阴险。万一刘耀祖真撞上中共渔船打起来,会死多少人?那些渔民可能就是老百姓,可能就……
他摇头压下念头。
现在要完成任务、保护好自己,就得往上爬。只有爬得够高,才能接触更多情报,才能更好地为组织工作。
走到窗前看外面。天已大亮,街上人来人往很热闹。卖菜的、卖早点的、上班的、上学的……每个人过着自己的日子,不知道平静表面下有多少暗流涌动。
正看着,电话响了。
接起:“喂?”
“余老师,是我。”
林曼丽。
余则成心中一紧,声音平静:“曼丽有事?”
“我做了点桂花糕,想给您送点。您现在方便吗?”
余则成看表,九点。想了想说:“我现在有点忙。这样吧,中午你过来,咱一起吃午饭。”
“真的吗?”林曼丽声音透着喜悦,“那我去食堂打饭带到您办公室?”
“行。”
挂断电话,余则成揉揉太阳穴。林曼丽这边也得应付。好在今天有事忙,能分散注意力。
中午林曼丽来了,提着食盒。
“余老师,我打了您爱吃的红烧肉,还有青菜。”她放下食盒一样样拿出来,“桂花糕是我早上现做的,您尝尝。”
余则成看着她忙碌。今天她穿淡绿旗袍,头发梳成两条辫子,清清爽爽。动作麻利地摆好饭菜,又倒了茶。
“你也坐,一起吃。”余则成说。
两人对坐着吃饭。林曼丽吃得很斯文,小口小口地,时不时抬头看余则成一眼,眼神带着羞涩又带着崇拜。
“余老师,”她忽然开口,“我听说站里好像有行动?”
余则成心中警觉,表面平静:“你听谁说的?”
“就听他们闲聊。说是截了什么信号,要抓人。”
余则成放下筷子看着她:“曼丽,站里的事不该打听的别打听。知道多了对你没好处。”
林曼丽咬着嘴唇:“我就是担心您。听说要有行动,我怕您有危险。”
“我没事。我坐办公室,不上一线。”
“那就好。”林曼丽松了口气,给余则成夹了块肉,“余老师您多吃点。”
余则成看着碗里的肉,心里五味杂陈。这女人演得真像。要不是知道底细,可能真就信了她真心关心。
吃完饭林曼丽收拾好走了。余则成坐在那儿点了支烟。
下午两点,赖昌盛过来,拿了一份文件。
“则成,情报弄好了。你看看。”
余则成接过来翻开。上面写着:中共渔船将于明日凌晨四点,在基隆外海三号点(东经121度45分,北纬25度10分)进行物资交接。建议行动处即刻部署抓捕。
“时间呢?”余则成问。
“假的。”赖昌盛压低声音,“真正交接时间是凌晨两点。我往前推了两个小时。”
余则成点头:“刘处长那边……”
“我这就去给他。看他急不急。”
赖昌盛走了。余则成走到窗前看外面。阳光很好,院子里的老榕树叶绿油油的,在风里轻轻摇曳。
他知道暴风雨要来了。
果然,下午三点行动处那边炸开了锅。刘耀祖的嗓门隔着几道墙都能听见。
“集合!都他妈给我集合!”
余则成走到走廊,见行动处的人往外跑,全副武装,枪上膛。刘耀祖走在最前面,脸涨得通红,眼睛瞪得像牛眼。
见到余则成,刘耀祖停了一下,冷哼一声没说话,带人走了。
赖昌盛从情报处出来,走到余则成身边,两人对视一眼,都没说话。
晚上余则成没回家,在办公室等。
他知道今晚有好戏看。
凌晨一点,电话响了。
赖昌盛打来的,声音急切:“则成,刘耀祖的人已经到码头了!整整两队,全带着家伙!”
余则成看表,一点。离真正交接时间还有一小时,离假情报上的时间还有三小时。
“赖处长,您那边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我也派了人,就几个人,远远盯着。等刘耀祖扑空,咱们的人再上。”
“好。”
挂断电话,余则成走到窗前看外面。夜很黑,没有月亮,只有几颗星星稀稀拉拉。远处能看见码头灯光,朦胧一片。
他知道现在码头那边肯定已经全是人。刘耀祖的人,赖昌盛的人,还有……中共的人。
谁会赢?
他不知道。
凌晨两点,电话又响了。
码头打来的,声音嘈杂,夹杂着枪声和喊叫。
“余副站长!打起来了!打起来了!”
余则成心中一紧:“谁跟谁打?”
“刘处长的人跟……跟一伙人打起来了!那伙人不是渔船,是……是走私的!运鸦片的!”
余则成愣住了。走私的?不是中共渔船?
“那中共渔船呢?”他问。
“没看见!就看见走私船!刘处长的人一上去,那边就开枪了!”
余则成放下电话,脑子乱了。
走私的?怎么是走私的?中共渔船呢?
正想着,电话又响了。吴敬中打来的。
“则成,码头出事了。刘耀祖跟一伙走私的干起来了,死了三个,伤了五个。中共渔船根本没出现。”
余则成喉咙发干:“站长,那……”
“你现在过来,跟我去码头。赖昌盛已经在那儿了。”
“是。”
余则成穿上外套匆匆下楼。站里已经乱了,值班的人跑来跑去,电话响个不停。他叫了车往码头赶。
到码头时天已蒙蒙亮。现场一片狼藉,地上有血、有弹壳,还有散落的货物——箱子打开,全是鸦片。
刘耀祖站在那里,脸色铁青,肩膀缠着绷带渗着血。赖昌盛也在,站在一边脸色不好。
吴敬中到了,下车扫视现场,没说话。
“站长!”刘耀祖走过来,声音沙哑,“情报有误!不是中共渔船,是走私的!”
吴敬中看了他几秒,才开口:“情报是谁给的?”
刘耀祖看向赖昌盛。
赖昌盛赶紧说:“站长,情报是我截获的,可能破译错了。或者是中共那边临时改变了计划……”
“放屁!”刘耀祖吼道,“就是你情报有问题!害我死了三个兄弟!”
“刘处长话不能这么说。”赖昌盛不甘示弱,“情报是给你了,但行动是你指挥的。你要是小心点,先侦察清楚再动手,能出这事儿?”
两人吵了起来,你一句我一句,唾沫横飞。
吴敬中没理他们,走到余则成身边压低声音:“则成,你怎么看?”
余则成早已想好:“站长,这事两边都有责任。赖处长情报有误,刘处长行动冒失。但归根结底,是咱们内部协调不畅,各自为政。”
吴敬中点头:“说下去。”
“我觉得,”余则成说,“以后这类行动不能由单一处室主导。得由站里统一指挥、统一部署。比如由站长直接管,指定专人负责协调。”
吴敬中看着他笑了:“则成啊,你这话说到我心坎里了。”
他转身走到刘耀祖和赖昌盛面前,清了清嗓子。
两人停止争吵,看着他。
“行了,别吵了。”吴敬中说,“这事你俩都有责任。赖昌盛情报不准,刘耀祖行动冒失。死了三个兄弟,伤了五个,还让走私的跑了——丢人!”
他顿了顿,声音转冷:“从今天起,这类情报行动收归站长直接管理。具体由余则成副站长负责协调。你们两个处室要全力配合。再有各自为政、互相拆台的,别怪我翻脸。”
刘耀祖和赖昌盛都愣住了,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看到吴敬中的脸色,又把话咽了回去。
“则成,”吴敬中转向余则成,“这事交给你了。把现场处理好,写份报告给我。”
“是,站长。”
吴敬中走了。刘耀祖瞪了赖昌盛一眼,又瞪了余则成一眼,带人走了。赖昌盛叹了口气,也走了。
现场就剩下余则成和几个善后的人。
他站在那里,看着满地狼藉。晨风吹来,带着海腥味,还有淡淡的血腥味。
他知道他赢了。
这场内部争斗,他成了最大赢家——拿到了协调权,站在了吴敬中身边。
可他心里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那三个死了的人,还有那些受伤的人,都是棋子。包括他自己,也是棋子。
在这盘棋里,没有真正的赢家。
他抬头看天。天亮了,太阳出来了,金灿灿的阳光照在码头上,照在血泊上,照在那些散落的鸦片箱上。
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开眼时,眼里已经恢复平静。
“把现场清理干净。”他对旁边的人说,“报告我来写。”
转身往车上走。脚步很稳,一步一步。
戏还得演。棋还得下。
直到有一天这盘棋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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