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扬一愣,正想再说些什么。少女却已经嬉笑着跑开了,她抱着新拿来的丝绸被褥,一边往隔壁的院落里走,一边头也不回的说道:“人家喜欢你,又不是因为你的家世地位。而你喜欢我,却一定是因为我的性格。我本是个守寡的小寡妇,再嫁于人也肯定找不到什么好人家。能够遇见你,也不知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我该知足。而且咱们烈楚国不比前朝那般死板,妻和妾的地位基本上是差不多的。能跟着你,我就已经很满足了,若再奢求更多甚至人心不足,也恐怕就不是我了。荣华富贵容易让人迷失本性,功名利禄更是会让人失去自我。而我若因此迷失了自己,将来就算真的做了你的妻子,怕也是不会招你喜欢的。”说到这里,孟茵茵忽然转过头,遥遥看着站在门槛前的楚扬,有些得意有些调皮地笑了起来,“你说,你到底喜欢我哪里呢?”
说完,也不待楚扬回答,便蹦蹦跳跳的走开了。
楚扬倚着门,望着少女离去的窈窕身影,半晌之后便神经质一样地笑了起来:是啊。自己喜欢孟茵茵哪里呢?
还不是喜欢她那温婉恬静的性子,喜欢她那不与人争的性格,喜欢她那善良的心,甚至是某些时候不其然表现出来的天然呆气质,这才是孟茵茵吸引自己的地方。若她真的如自己期望的那样硬要和某个未曾见面的人争夺一个“妻”的头衔,怕也会因此改变自己的本性吧。而到了那个时候,自己是否还会真的喜欢她呢?若她那样做的话,岂不是本末倒置了吗?
“算了,既然连你自己都不紧不慢的,我这个无路如何都不吃亏的,又干嘛要操那些闲心呢。”楚扬笑笑,决定不再因为这件事情而烦恼。只是心中依然暗暗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让孟茵茵受到一定点委屈。她可以不放在心上,但他不行。
“我既然喜欢你,自然是想将最好的东西都送给你的。哪怕你不喜欢,哪怕你不愿意,甚至哪怕你不在乎……这个名份,我无论如何都要给你争回来的!”背负着双手,楚大少爷摇头晃脑的走出了小院,朝着屋外行去。
今日,是他和某人约定好的日子。
小情楼。
红袖招端坐在椅子上,轻轻啜了一口刚泡的清茶,感觉一股清香自胸腔里沛然而出,唇齿留香,这才美美地吐出一口气,抬眼望向站在面前的人儿:“你要请假?”
“是的,红姨。”偷偷看了一眼端坐椅上的红姨,明萧儿咬了咬嘴唇,硬着头皮道,“我的一位表姐得了风寒,家里有没有其他人,我想回去看看她。”末了,她有再次补充道:“就今晚一个晚上。明天我就回来了。”
“哦?”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这位徐娘半老的妇人轻轻一笑叹息道:“萧儿啊。你来红姨这里已经有不少年头了吧。”
“是。已经整整七年了。”明萧儿低着头,小心地道。
“这七年来,我待你如何?”
“视如己出。”咬了咬下唇,明萧儿言不由衷地道。
“呵呵,视如己出还不至于。但我自问自己在这一行里做的已经够好的了。别的楼子里的老妈子,可少有把你们真的当自己人看待的。”呵呵一笑,红袖招扶着扶手站了起来,她今年已经快四十岁了,从十五岁起就开始接触这个行当,现如今也已经在这烟花红尘之中摸爬滚打了将近三十年了。对待手下的姑娘,自然有着她自己的一套方法。小情楼能够成为吉河城首屈一指的花柳之地,除了经营有方之外,她对手底下那些姑娘们的态度也是其中的一个主要方面。
轻轻拍了拍窗棱,红袖招望着渐渐黑下来的夜,转过身静静望着明萧儿:“说说吧。到底是什么原因。你孤家寡人一个,哪里有什么表姐。”
明萧儿低头:“是远方亲戚。”
“我可不信。”摇了摇头,红袖招微笑着对明萧儿说道:“这借口实在是太漏洞百出了。整个吉河城,你明萧儿唯一谈得来的朋友,也就只有那位赵雅音了。若真有什么远房亲戚,这些年来又怎么可能与你互无来往,且还让你沦落风尘,堕入这烟花之地?”
她看着默默不语的明萧儿,心中忽然闪过一丝明悟,遂温柔一笑,柔声问道:“可是……遇上了良人?”
明萧儿一愣,正想开口分辨,却不知为何变的期期艾艾起来:“不是,红姨,我……我没有。”
“呵呵。这是好事儿啊。”自以为真的猜到了什么的红姨笑着摆了摆手,她轻轻走到明萧儿面前,轻轻拍着她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道:“青楼中人示人以皮肉,做到是皮肉营生,别看平日里锦衣玉食,过的比平常人家好,实则不过是他人手中的玩物罢了。而等到有朝一日你老了,再也不复青春年少貌美如花的时候,那些人也就不会再多看你一眼了。甚至就算那个时候你想找个人嫁了,也是难上加难。唯有趁年轻时候多积攒些银钱,老的时候才不至于颠沛流离穷困潦倒。但若是真能有幸遇上个知你体你喜欢你的人,有他为你赎身,那自然是最好不过的。可这事情说来容易,真正肯如此为你的,却是少之愈少。试想想,有多少男人会愿意娶一个曾经人尽可夫的女人回家呢?不过好在你现在身子还算清白,还没有被污了身子,这机会自然是要大一些的。如果你真的找到了这么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良人。红姨我也是替你高兴的。”
她看着明萧儿默然不语的样子,忍不住轻轻抚摸着少女的脸颊道:“今日也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有你没你也没什么区别。你要去就去吧,不打紧的。”
明萧儿眼眶微红:“谢谢红姨。”
自从那日被邓槐从王府救出来之后,有好几天明萧儿都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生怕那些杀人如砍瓜切菜的恶人会寻上门来置他于死地。然而等她好不容易安下心来,准备恢复自己平常的日子的时候,却又不期然想起了她和楚扬的约定。
楚扬今天就要来这里找她要回玉佩了。而她……却把它弄丢了!
是的,那块玉佩丢了!明萧儿将自己的屋子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找到那块被自己好好藏起来的玉佩。唯一的解释:就是被有心人偷走了!
只是这事一来没有证据,二来也全无头绪。她虽然心中恨极了那偷走玉佩的人,却实在想不出什么办法:对楚扬坦白交代?且不说自己的态度到底能做到如何坦白,这样的说辞……怕是没有几个人会相信的吧。早不丢晚不丢,怎么偏偏就在人家上门来赎的时候弄丢了呢。
几番思索之下,明萧儿无奈,只能想着先躲开楚扬。等自己找到了,再还给他也不迟。
得到了红姨的许可,明萧儿自然满心欢喜,她不敢多耽搁,生怕楚扬这个时候突然出现,那自己这一番苦心可就白费了。
然而,她才刚刚走出房门,正想绕过回廊从后门离开,迎面却与一人撞了个满怀。
“哎呦。”楚扬摸着鼻子,疼的眼泪都快掉出来了。
“楚,楚公子?”望着面前的楚扬,明萧儿再心底叹了口气,自己这次是在劫难逃了啊。
“唔。”鼻头的痛楚让楚扬说不出话来,他只能闷闷地应了一声,缓了好半天之后才拧着鼻音对明萧儿道:“萧儿姑娘,我正找你呢。”
“找我……作什么?”明萧儿脸色一白,支支吾吾地道。
“你忘了吗?我们的约定啊。我是来赎……”楚扬话未说完,反应过来的明萧儿已经拉着他的手急急往后院走去,“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跟我来。”
两人下了楼,绕过那些推杯换盏行酒作乐的嫖客,寻一角门进了后进的院落,这才在一处廊檐下停了下来。
“东西带来了吗?”楚扬左右看看,发现这里僻静无人,少有人声,便开口问道。
“唔,你,你的钱带来了?”低头看着自己脚尖,明萧儿一边拼命的想着什么托词,一边问道。
“当然。我今日来就是为了赎回我那玉佩的。”拍了拍腰包,楚大少爷轻哼一声,道。
“不如,不如我们再多等几日吧。”咬咬牙,明萧儿硬着头皮开口道,说不得这事儿得拖自己的好姐们帮忙了。
楚扬狐疑地看着对方,心中隐隐有不妙的感觉。
“那玉佩……那玉佩被我以为好友借去赏玩了。本来说好今日就还我的,但她前些日子去杭州游玩去了,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所以,玉佩还不在我手上。”既然已经开口了,明萧儿也就没有回头路可走了。她脑筋飞快地转着,想着该如何拖延时间。
楚扬呵呵一笑,望着明萧儿平静的脸庞,片刻后微笑着道:“丢了?”
“没有啊。是好朋友借跑了啊。”摇摇头,明萧儿嘴硬道。
“那东西可是我的,你怎能擅自借给别人?”楚扬依然微笑着,并不着恼。
“你没有赎回去之前,东西当然是归我所有。我这里可不是当铺,我的东西我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看着楚扬微笑的脸庞,明萧儿实在是摸不透他的心思,只好硬着头皮胡扯起来。
“可现在合同到期了,你教不出玉佩,那就算是违约啊。”摆摆手,楚大少爷好整以暇地看着面前的女子,调侃道,“莫不是你偷偷把它卖了吧。”
“放屁!我明萧儿才不是这样的人!”涨红着脸,明萧儿抬头怒视着楚扬。人人都有逆鳞,人人都有禁忌,明萧儿也不例外。她最见不得别人污蔑冤枉她,此时明知自己理亏,却还是忍不住怒斥道。
楚扬把脸一沉:“既然不是,那你倒是把它拿出来啊。我今日特意多带了些银子,哪怕你现在临时改价,只要价格公允,我还是可以答应的。”
“我说了,玉佩被我的一位朋友借去了。现在还没有还回来。你不如再等几日,等我那位朋友回来了,我一定亲自给你送过去。”咬着牙,明萧儿也阴沉着脸道。
“你那朋友姓甚名谁,我正巧也要去杭州,你写张字据,到时候我亲自去找他要!”这样的推脱之词,对于楚扬这个两世为人的人来说可不算什么难事儿。他眼珠子一转,便如此说道。
“她……她叫赵梦瑶。”明萧儿底气不足地答道。
“赵梦瑶?”楚扬念叨了两遍,心里总有种古怪的感觉,这个名字自己似乎在哪里听过,但一时间却又想不起来。他望着明萧儿,试图从对方眼神之中看出一些眉目来,但奈何此时夜色深沉,明萧儿又故意低着头,他也没能看出什么。
将信将疑地将那个名字念了几遍,楚扬微一沉吟,取出事先准备好的银子,递给明萧儿:“喏,给你。”
“这是?”明萧儿一呆,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楚扬。
“赎玉佩的银子啊。我现在先给了你,然后你给我写一份字据,等我去了杭州,自会去找她讨要回来。”楚扬看着明萧儿,定定道。“你可以放我鸽子,但少爷我却不能食言。这钱反正是要给你的,早一点晚一点也没什么区别。”
将信将疑地接过钱袋,明萧儿望着楚扬,迟疑着道:“你不怕我……骗你?”
“我觉得你不像是故意要骗我的样子。”楚扬微微一笑,说道。
“那……谢谢。”不知怎地,此时面对则楚扬,明萧儿忽然有一种抬不起头来的羞愧感觉。她自问平日里为人做事也算光明磊落,若不是今日事出突然,她原本也是要将玉佩还给楚扬的。然而最终她还是选择了说谎。倒不是因为她真的贪恋那一块玉,只是因为骨子里的自卑而形成的强烈自尊心让她不愿意在楚扬这位公子哥面前显露出哪怕一点点被人诟病的地方。是以才冒险撒了个大谎。然而楚扬这一番举动,却忽然让她羞愧难耐。只觉得自己和面前这人相比,自己真的“卑鄙”了许多。然而此时她已是骑虎难下,再想反悔也是不能了。便只好继续昧着良心对楚扬说道:
“请公子跟我来吧,我写字据给你。”
小情楼的后院是给那些姑娘们居住的地方,明萧儿的居所也在那里。她带着楚扬来到自己房前,推门而入,便去寻那笔墨纸砚,而楚扬则停在廊前阶下,静静地等待着。
月光如水,轻轻洒在他的身上。微微有些清凉的意思。
楚扬不自觉地抬头,这才恍然发觉今日已是十五月圆之夜。
很突然地,他开始想念家乡。
想念那个前世的家乡。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轻轻吟诵着这首《春江花月夜》中的名句,楚扬轻轻叹了口气,现在的他,到底是今月之下的古人呢,还是古月之下的今人?
“楚公子。”身后传来明萧儿清脆悦耳的声音,楚扬微微一愣,回头笑看着她,“写好了。”
“嗯。”将那份“字据”递到楚扬手中,明萧儿抬眼偷偷看了楚扬一眼,想了想后又补充道:“如果字据没用的话……你再回来找我吧。”
“唔……好啊。”楚扬一笑,转身便走。
“公子不多待一会儿吗?难得来一次这里。”张张嘴,明萧儿本想劝楚扬再停留一会儿,话到嘴边却突然变了味儿。
“不了。我急着回家。”想起明日那个自己的“未婚妻”就要来了,楚大少爷就算有心留恋此地,却也不敢再在这个时候多待了。
他转身走了几步,心里却终究还是有些疑惑,便转过身来问那躲在屋檐阴影之中的女子道:“对了。萧儿姑娘,我听这赵梦瑶的名字总是觉得熟悉的很,却又想不起再哪里听过。你和她既然是朋友,可不可以给我一些提示?我总觉得我是认得她的。”
闻听此言,檐下正踌躇犹豫的明萧儿不由得“噗嗤”一声笑了起来:“你真的不记得了?”
“不记得。”摇摇头,楚扬很是认真地答道。
“杭州有座栖雨楼,赵梦瑶就是栖雨楼的主人啊。”展颜一笑,明萧儿轻声答道,“楚公子你也算得上是风流场上的人物了,这栖雨楼的名号,你不会没听过吧。”
楚扬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我这才是第二次来小情楼呢。哪里算得上是什么风流人物。”
“醉栖风,醉栖雨,风雨同舟梦时游,还我一清秋。也怕风,也怕雨,袖口香寒楼上愁,无人登此楼。”一首格调清新的小词从明萧儿檀口之中倾吐出来,顿时惊醒了楚扬记忆中的某个地方。
“原来是她!我知道了。”有些兴奋地点了点头,楚扬对明萧儿拱了拱手,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赵梦瑶,是烈楚国的一位女词人。其词婉约娟丽,词调清新,颇有李清照之遗风。她的词,就算是放在前朝国,也是让人称赞的。甚至有人曾戏称她为“小易安”,可见对她的推崇。
而楚扬之所以知道,却是因为他那姨娘谢晓弦非常喜欢赵梦瑶的词。在教授他学业的时候,还经常拿出来作为教材。所以楚扬对这个名字,也是很熟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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