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大哥哥！”
老人微微一笑，丝毫不以为意，然后伸手抱起小童整个人靠于枯井沿上，指了指叶尘说道。
小童歪着脑袋盯着叶尘看了许久，却似在思索着什么东西，然后嘟着嘴巴摇了摇头。
叶尘伸出双手，准备抚摩这个可爱的小童。
小童脑袋急忙一缩，似乎不喜欢被陌生人抚摩藏在老人的胸口之间。
“他？他不叫大哥哥，应该叫老爷爷，你看他的头发，和您一样白白的！”
小童皱着眉头，然后抱怨地看着老人不满地说道。
这小童还以为老爷爷和方才一般骗自己年幼不懂事。
叶尘那双手忽然僵直在半空中，嘴角挂起一抹怪异，莫名叹了口气，然后转身望着天上的皎洁明月。
难道自己真的很苍老？可是
自己仅仅也是二十出头而已！
不过想想也是，壮年白头，忧郁满脸，又怎会看起来年轻？
叶尘微微一嘲，整个人都陷入了深思当中，竟这般呆呆地站着一动不动。
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年纪了，难道真如印象中那般二十岁而不是六十岁？
叶尘忽然感觉很荒唐，这一切都很荒唐，为了这点童言无忌都会多想，那还是自己么？
自己到底是怎么了？对一个孩子的话这么在意？
叶尘不自觉摇了摇头。
“小羽……你怎么可以这么说话？快对他说对不起，快叫大哥哥！”老人责备地摸了摸小童的头，面上满是宠爱，随后站起来拍拍叶尘的肩膀，满脸歉意。
叶尘转过头，白发仿佛悬瀑一般垂着，面上却带奇异的苦笑。
碰到了天真的孩童，他也只剩下苦笑了。
“我都没想到二十多岁的人也可以当爷爷，呵呵！”叶尘呼了呼气，抛却了心中的那一份无端产生的顾虑，缓缓伸出手摸了摸小童的头。
这次小童子没有躲避，然后盯着叶尘一动不动，好像要把叶尘整个人看穿了一般。
“你若觉得我像爷爷，就叫爷爷吧，哈哈！”
叶尘爽朗地笑了。
小童子有些不好意思，又盯了叶尘看了一阵，脸忽然红了起来。
“大……大哥哥……你看起来也不是那么老，至少你脸上还没有像老爷爷一样的皱纹，嘿嘿！”
“恩？小弟弟，你叫什么名字啊？”
叶尘缓缓摸着小童的头随口问道。
“嘿嘿……我叫赵羽，今年七岁……啊！韩阿姨？”
小童子忽然面上一喜，挣扎了下，仿佛要跳下老人的手，眼睛却盯着枯井旁的大树下一动不动。
老人本来笑呵呵的脸忽然一变，顺着小孩的目光一望。
他看到什么？
他猛然一楞。
微风一吹，周围竟带少许寒意，几片枯黄的落叶顺着微风缓缓地从树梢飘落，打了一个旋，然后缓缓落在地上。
大树下却毫无一人，更别说是那已然死去的韩家媳妇了。
“小羽，你看错了，你什么都没看见对么？”
老人匆忙捂住小童的眼睛，然后朝着叶尘打了一个眼色。
这地方，阴阴得令人慌乱，似有点邪。
叶尘会意，同时那种阴郁的感觉更加强烈了，一种令脊梁骨都发寒的冷意从衣服中缓缓钻进躯体，那仿佛是一只眼睛，一只血红色的眼睛盯着他一动不动。
那是种感觉是什么？
难道那是鬼魅么？
叶尘握紧了木剑，长出了一口气。
“没有啊，我真的看到韩阿姨了，她就在那棵大树下呢，她穿着红衣服，你看！她在向我招手，让我过去呢！”
小童拼命挣扎着，总算露出了一只灵动的眼睛，然后欣喜地指着前方说道。
“你看错了！我们快回村子吧，晚上我给你做你最爱吃的烧鸡！”
老人的脸竟苍白起来，转身抱着小童急忙朝村子里走去。
“不去不去，韩阿姨！我在这里，我在这里啊！”小童子挣扎大喊着，想从老人的怀中下来，但是老人手却如镣子一般扣得紧紧地，紧得让小童子甚至产生一种疼痛的感觉。
“听话！”老人速度走更快了，佝偻着身体，大步向前迈去，叶尘甚至能发现他的脸充满了恐惧。
恐惧什么？
难道是那个所谓的韩阿姨么？
叶尘不自觉又看了一眼枯井旁的大树一眼。
他呆住了，瞳孔忽然放大了。
红色，一袭红衣裹着身体，面色苍白，浑身湿润的女子便倚在大树下，喃喃地盯着老人离开的方向一动不动。
很熟悉，叶尘见过这女子，正是白天在小溪边看到的那个村妇……
只是，那个女子的瞳孔是灰白的，毫无生命气息。
是鬼魅！
叶尘急忙转过头便走，想装作没看见，可惜，那鬼魅早已注意到叶尘了。
“公子！”
那令人心寒却带着凄意的声音从不远处的大树下传了过来，飘进了叶尘的耳朵。
叶尘顿时头皮发麻，一颗心脏都要似乎要跳出来，他走得更快了。
虽然他有一剑解决鬼魅的能力，但是那是在生死关头，若是没到这种时候，谁愿意去找这些整天在空中飘荡鬼魅的晦气？
叶尘可是很怕鬼的！
“公子，莫走啊！”
那发寒的声音更近了，叶尘能感觉到那个鬼魅正渐渐地接近自己，似乎要找自己……
叶尘怎会不怕？
面色苍白若纸的脸，还有那一袭红衣湿发，想想那形象都令人发慌！
叶尘忽然停住了脚步，因为前面便是抱着小童的老人。
老人不知道什么原因已经不走了，站着一动不动。
“老丈，快跑啊，我感觉那鬼魅已经追上来了！”叶尘拉了拉老人的衣服，提醒道。
叶尘却不敢回头，他怕一回头就看到那些令人恶心的画面。
他还清楚地记得那个老太婆，浑身都是虫子的老太婆。
他怎敢回头？
“……她就在你身后站着！”老人摇了摇头，然后摸了摸小童那张稚嫩的脸。
小童竟已熟睡过去了……
叶尘长长地吸了口气，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然后转过头。
他看到了一张脸。
一张哭泣中带着哀伤的脸。
“公子……我并无恶意，只是心中还带着一丝不舍，所以迟迟未入轮回……”
村妇望着叶尘，整张脸都皱了起来，而且凄苦无比。
“你既已死了，又为何要来打扰活人？你可知道人鬼有别么？”
老人盯着村妇，眼神多了那么几分惆怅。
他并非铁石心肠，毕竟是看着韩家媳妇长大的，人要是活了这般大年纪，什么大风大浪没有经过？
起初那种惊然早已被那无尽的哀叹给替代了。
若人死后都不肯入轮回投胎，怎会没有苦衷？
他停下来便是因为这个原因，他需要明白这个苦衷。
“李老……我，我也知道，只是当我投入小溪深处之时我才想起了小羽，我答应过给小羽做衣服的，衣服已经做好了，便在我柜子里放着……”
村妇慈爱地望了一眼正在老人怀中睡着的小童，微微一叹。
她这短暂一生，并未诞下一儿半子，而小羽刚好父母去外地上工长年不回家，她便把小羽当作自己的半个儿子悉心照顾。
“恩……我，我知道了”
老泪已然纵横，老人心中好似憋着一股难言的话语一般，怎么都说不出来。
转瞬间，那个活泼整天笑容满面的小女孩却长大成人，甚至已是阴阳两隔，他还能说什么呢？
“公子……谢谢你，你知道么？我那可怜的相公暴尸野外，行至的路人皆是是捏着鼻子摇头，却无一人发善心埋葬于他，他甚至连投胎的机会都没有……”
村妇掩面哭泣，音仿佛风吹，整张脸都憔悴无比，也愈发苍白了。
叶尘疑惑地望着村妇，然后忽然忆起那个树林边缘的那个腐烂的尸体，莫非？
莫非这腐尸便是这个村妇的相公？
村妇点了点头。
“相公前天半夜到家里来，然后告诉我，他已经死了，死在凤凰山边缘树林，已有好几个月，只因尸体未入土，魂魄不得离身更不能安息，只能任由，任由那蛆虫叮咬……”村妇紧紧地咬牙，她已在幽幽哭泣，悲呛地说不出话来。
叶尘默然，心中升起淡淡浓郁，转过身遥望着天边明月，迟迟未说一句话。
老人默默地抱着小童子，那如老树皮般干枯的手已握成了拳头。
可是除了这些他还能做什么呢？
“相公和我说，那山头其实并非一片小树林，而是一座荒城，城内阴气漫步，凡人之躯进入必会受那阴气所误，产生幻象……他说他要救那个好心的少年，就如当初他当初上山查看一般……”
女子闭上眼睛，眼中却没有泪水。
鬼魅不是人，自然也流不出泪水。
老人胸中慌闷无比，嘴角呢喃想说什么，却发现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还能如何言语？
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当初便是他随口一句自己很想知道百年凤凰镇的情况，却没想到这憨憨的韩家小子竟放在了心上。
一切都是他的错……
他怎能不自责？
“李老……相公不怪你，相公和我说过了，那是他自己选择的路，他并不后悔……！”村妇转过身子，然后摇了摇头。
“我……对不起你们呐……”
忽然，老人竟坐出了一个叶尘不敢相信的动作。
“你……你怎可以，那如何使得？”
村妇回头。
她看到了一幕自己都不敢相信的事情。
老人竟抱着小童跪在了地上，朝村妇跪了下来！
她慌了，急忙伸出手想把老人拉起来，却骇然地发现自己的手竟直直没入老人的身体之中！
她想起自己是个鬼魅，而鬼魅一般是没有实体的，又如何能接触到老人？
月魅无星，微风吹拂，竟似凝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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