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狐冲请计无施、黄河老祖等先往通云谷照料他们这一路人的食宿,又命恒山弟子排一桌素席招待方证等人。便走到方证三人面前长揖道:“怠慢了,多谢三位大师高情厚谊,恒山仓促,招呼不周,请三位进内堂用便饭。”方证等俱起身回礼道:“令狐掌门不必客气,客随主便,请。”
用过午饭,冲虚向令狐冲道:“听说恒山悬空寺乃天下一绝,得天之力,鬼斧神工。老道素闻其名,一直无缘得见,今日刚好在此,便请令狐掌门带我们三把老骨头见识一下如何?”令狐冲道:“道长说笑了,晚辈理应奉陪。”便陪方证三人往悬空寺。
悬空寺建于北魏年间,并不在见性峰上,乃在见性峰侧翠屏峰金龙峡峭壁之上,依托暗石梁而建,远望之如悬空,以“奇、险、巧”名满天下。令狐冲四人自下了见性峰,又登金龙峡,沿途观赏恒山景色,都道恒山雄险,古诗有“危峰过雁来秋色,万里黄沙散夕阳”之谓,只见层峦叠翠,峡谷幽深,峭壁侧立,因为临近边关,又有一抹苍凉之色。一路边观景边闲聊。到得金龙峡半山腰,遥遥望见悬空寺。一座偌大寺院建在悬崖峭壁之上,好似悬在半空。方证等俱惊叹。冲虚拊掌道:“好寺院,好杰作!老道倒来了兴致,寺能悬空,人便不能蹁跹么?我们比一比脚力如何?”方证道:“阿弥陀佛,老衲不操此道久矣。”冲虚袍袖一挥,道:“那便让你半步。”方证摇头道:“那倒不必。”
话音未落,四人同时发力,展开轻身功夫,自在那山道上设法借力,衣袂飘飘,恍如四只大鸟翩跹而上。两白两灰,白衣的乃是方证、方生,灰衣的自是令狐冲与冲虚。转眼已至悬空寺入寺的栈道口。令狐冲眼见前方方证与冲虚一同落地,但似乎方证快了半个身形,须臾方生也落下,令狐冲紧随其后。四人哈哈大笑。冲虚向方证道:“还是大和尚你技高一筹。”方证道:“阿弥陀佛,老和尚原是占了发令的便宜。”冲虚又向令狐冲道:“令狐小友剑法胜了老道,脚力老道可算板回一城了。”令狐冲拱手笑道:“便是剑法晚辈也是侥幸胜的。”方生合十道:“令狐掌门如今内力充沛,气若怀谷,真是可喜可贺!”
冲虚道:“我们三人像你这般年纪时远没有你这样的武功,你年纪轻轻便有这样的修为,说起来,我们三个都输了。”令狐冲道:“晚辈原也是机缘巧合,阴差阳错。”冲虚捻须颔首道:“有为而不骄,年少而不扈,后生可畏,大和尚,我们三个都老了。”方证、方生俱口宣佛号:“阿弥陀佛。”
方证道:“令狐掌门刚才说自己机缘巧合,此话然也不然。实不相瞒,老衲等三人此次上恒山,一来给令狐掌门道贺,二来却是有要事相商。”冲虚道:“这件事关乎眼下整个武林气运,事关机密,所以刚才老道却也不全是为了比脚力,却是防有贼人偷听。我们且进悬空寺慢谈。”令狐冲见他们说得郑重,忙道:“好,三位大师请。”将三人让至栈道上。心想,冲虚道长看起来大大咧咧,其实心思细腻,处处想得周到。若有人跟踪,以刚才四人的轻功,武林中能赶上的已屈指可数,其他人赶上来,只怕四人的话早已谈完了。只是不知他们究竟有何要事,要这般费心。
四人进了悬空寺,整个悬空寺空无一人。恒山派的人在白云庵清修,并不住在悬空寺中,平常只定时来打扫清洁。方证等人看其构造结构,不由赞叹不已,道:“在这悬崖峭壁之上,要建成这样大的一座寺院,真不知要耗费怎样的人力物力。”令狐冲于悬空寺来历,本只听恒山弟子粗略讲过,只知大概,许多地方反是方证、冲虚讲与他听。听见方证等这样感慨,不由道:“既然这样艰难,为何要选在这里建寺?平整的地方多得是,何必这样费事。”冲虚扶栏,似感慨似忧心道:“这个世上难的事,并不是就没有人去做。人心不足,总有些人想做些大的事业。志存高远原是好事,好比这悬空寺,若无大构想,焉能有今日奇观?可若是立志不正,而贪大喜功,这样的事业便要危及天下苍生了。”令狐冲听他这番话,大有深意,便肃然听着。冲虚续道:“令狐小友,我且问你,眼下武林之中,最为野心勃勃的人是谁?”令狐冲略想一想,道:“可是左冷禅?”
冲虚负手看着他,道:“何以见得?”令狐冲道:“他这个人一心想要吞并五岳剑派其他四派,自己做五岳派的掌门,野心可见是非常大了。”冲虚点点头,道:“不错。其实武林之中,有野心的人是很多的,有些人想做天下第一,自己本门派的武功不够,就去偷别派的,有些人一心想做大自己的门派,就弱肉强食,吞并别派。总之为一己贪欲,就想方设法掠夺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在他们眼里,天下没有不属于他们的东西,能抢到便算自己的本事。有些人明夺有些人暗取,这便是武林恶一面。”
方证微颔首,在一边接口道:“阿弥陀佛,但这善恶往往并不是那么容易分辨,这世上有笨的恶人,也有极聪明的恶人。笨的恶人,为恶也有限,聪明的恶人,甚至能令生灵涂炭。而且聪明的恶人善于伪装自己来达到为恶的目的,甚至做了大恶人,还有许多人觉得他是大善人。这就是窃钩者诛,窃国者候的道理。”冲虚道:“不过不论笨的还是聪明的恶人,都有一个特点,就是倘若他恶的顺手,他永远也无法停止作恶,因为他的贪欲永远也不得满足,所谓人心不足蛇吞象。历来武林之中都有不少的大恶人,掀起了许多腥风血雨。虽然最终邪不压正,但每每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这恶实是人性深处的痼疾。”
令狐冲听至此处,想及余沧海、左冷禅的种种行为,不由有洞开之感,以前自己只道武林便是每日练功,闲来喝酒玩耍,若是路见小毛贼,再顺便拔刀相助。武林之中,许多师叔、师伯都是和蔼可亲,一身正气,自己长大了便也就像他们那般,在武林中行走行走,娶妻生子,开枝散叶。却没有想过这世上的恶与人性的恶,现在看来,这武林的真相远不是所见的那般和谐。
冲虚道:“眼下的武林波诡云谲,变故丛生,我们三个老家伙看在眼里,不由是忧心忡忡。”忽然正色道:“令狐小友,我有一事很想问你,却是私事,不知当问不当问?”令狐冲拱手道:“道长但问无妨。”冲虚便道:“你与魔教教主东方不败不知有何交情,能否告诉老道?”令狐冲不防他有此一问,一愣,方道:“东方教主是我一个很...要好的朋友。”
“要好的朋友?”冲虚不由捻须奇道:“世人多闻东方不败大名,但少有人识得她,便是老道也没见过。前番我听方证大师说她甘愿为你舍身灵鹫寺,你们这份交情确是匪浅了。但如大和尚所言,她是一个年轻女子,但又多传说他是一个俊美男子。这其中真相究竟如何,令狐小友你可否相告?”令狐冲暗想:“东方的身世秘密,我是告诉他还是不告诉呢?”
令狐冲顿一顿道:“她确是女子,但这其中她确有许多不得已的苦衷,恕晚辈不便明言。”冲虚听令狐冲确认,不由“哦”了一声,方证、方生俱道:“阿弥陀佛。”冲虚缓声道:“老道斗胆再问一句,你与那东方教主可是...”令狐冲上前靠近冲虚三人耳边轻声说了一句。冲虚三人虽然心中早有猜测,但仍不免吃惊。冲虚道:“这个,我们只道你与那魔教圣姑相交,想不到...”方证、方生仍道:“阿弥陀佛。”
冲虚沉吟道:“其实也无不可,这些年我一直安排人监视魔教动向,自任我行退位,这位东方教主接位后,魔教虽也有些恶行,但总体而言比任我行在位时却要少,似乎这位东方教主无意与名门正派为敌。虽然她号称东方不败,自称武功天下第一,又说什么千秋万载,一统江湖。但自上次五岳剑派围攻黑木崖后,这十年里双方也算相安无事。只是...令狐小友,魔教已经横行百年,要知天下人...”
方证道:“老衲想这倒也不是一件坏事,虽然此事太过出人意料。刚才令狐掌门道自己是机缘巧合,老衲道此话然也不然。这其中老和尚不揣冒昧,与诸位分辨一二如何?”
令狐冲躬身道:“方证大师请讲。”方证道:“此然者,令狐掌门得传独孤九剑是一机缘,习吸星大法又是一机缘,令狐掌门与魔教众人交,与我等交俱是各大小机缘,若无此许多机缘,无今日之令狐掌门。”冲虚、方生俱点头。方证续道:“此不然者,机缘虽然巧合,但这天下到底有了令狐掌门,为何偏偏有这许多巧合发生?可见此机缘中乃有定缘。令狐掌门,你可知眼下武林中其实包藏祸心,正道日衰,邪道日炽,若无正力相扶,这外表光鲜的武林大厦恐不日将屺。辟邪剑谱之争、五岳并派之举、任我行重出江湖,俱是危机的前兆,若是任由发展,武林不久便将不复宁日,福建林家,还有恒山,都只是先例。阿弥陀佛!”言及于此,方证面现不忍之色,显然定逸师太于灵鹫寺被害,方证虽不多言,但心中有不少惋惜自责。
方证顿一顿,续道:“令狐掌门,你可知那辟邪剑法来历?”令狐冲想起那晚东方在山洞中所述,便道:“我听一个朋友说过,那辟邪剑法其实厉害的不是剑法而是内功,它的内功源自另外一本叫作《葵花宝典》的书。”方证讶道:“想不到令狐掌门知闻如此之博,此事年代已久,除灵鹫寺掌门,便只有,哦,原来如此。”令狐冲知他已猜到是谁告诉自己,便点点头。方证瞧在眼里,道:“阿弥陀佛,那么此事华山岳掌门是否知晓?”令狐冲道:“我也是前不久才听说,家师...岳掌门想来应不知。”方证点头道:“福建林家,怀璧其罪,满门遭害。但那余沧海也只能算是笨的恶人,费尽力气,却终究空手而回。但辟邪剑谱重出江湖,此事其实非同小可,因为那葵花宝典实是极其邪门厉害的武功。普通人习了固然心性大坏,心怀不轨的人习了更会成为武林的大祸害。老衲曾仔细看过定逸师太的伤,应与那辟邪剑法有关,这部武功虽然现在不知下落,但已呼之欲出,只怕不日便要重现江湖。到时武林之中只怕会有一场血雨腥风。阿弥陀佛。”
方证言至此,想及日后不虞,已甚痛惜。又道:“但天之道,往往于绝路时伏转机,自有天地以来,正邪相争,或此消彼长,或此长彼消,譬如冲虚道长太极阴阳之学,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又如常言道蛇毒七步之内必有解药。此乃善恶相济之定律。老衲与冲虚观眼下武林之局,白道被围,黑龙渐起,能解此局,扭转乾坤的,惟有一眼,此一眼便惟令狐掌门无他。令狐掌门方才道机缘巧合,老衲道是机缘巧合,亦是天命所钟。”
令狐冲听方证这般说法,不由惶恐道:“晚辈自知只是个散漫之徒,又往往言行不端,家师昔日常有厉言训诫,如今晚辈不容于师门,猥以不德,执掌恒山门户,已经惶恐得很了,怎敢以一己之力扭转整个武林乾坤。”冲虚笑道:“令狐小友不必过谦,我与大和尚白活了几十年,没有大的建树,但这点眼力却是有的。除非令狐小友你怕这担子太重,不肯挑起来。”令狐冲拜道:“晚辈听大师所言,也知形势危急,关系重大,只是自知是个愚蠢莽夫,若有差错反而坏了大事,有负三位大师所望。三位待令狐冲恩重,若有驱策,晚辈无有不尊,只是却实不知该如何扭转大局,并非想躲懒脱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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