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灵珊与玉罄子，一个使的流畅，一个瞧得出神，翻翻滚滚一套松风剑法行将使完，岳灵珊忽然剑招陡变，奇剑刺出，玉罄子瞧在眼里，不由一楞：“这不是松风剑法，这是什么剑法？”一楞之下便慢了半步。岳灵珊“刷刷刷”连环三剑，一剑快过一剑，玉罄子失了外门，连退三步，第三步再不及避，岳灵珊一剑带过，割去他一片衣袖。即收剑站立，一揖道：“师叔，得罪了。”
其实这一下严格来讲，岳灵珊并不算胜了，因为并不涉要害，但玉罄子一派掌门被一个后辈弟子割去衣袖，场面上已经输了。玉罄子道：“你这不是松风剑法。”岳灵珊下颌一扬道：“怎么不是?”玉罄子道：“前面的确是松风剑法，最后一招不是!”岳灵珊笑道：“师伯，松风剑法己经使完拉，最后一招是我华山派的玉女剑十九式!”玉罄子这才恍然大悟，懊悔却已经晚了，只得拱手道：“贫道输了。”令狐冲想，小师妹最后一招使得如此恰到好处，一定是早已练熟的。师傅说一切己有计较，是要靠石洞里的剑招取胜吗?这般能有多少把握？小师妹剑招练得虽熟，胜得却极为侥幸，武功其实并没有提高多少，遇到真正的高手只怕三招两式便败了。左冷禅向冲虚、方证道：“两位大师以为如何?”冲虚、方证俱道：“确是岳千金胜了。”玉罄子回到座位上去，岳灵珊向四方团团一拜道：“还有哪派的朋友想指教?”岳不群喊道：“珊儿，你闹够了没有?还不快回来!”场中忽然响起一阵二胡声，沉郁低切。众人都想，是莫大先生。只见不知何时莫大已站在岳灵珊对面。岳灵珊盈盈拜道：“莫师伯。”莫大停了琴声，微点点头道：“好。”又道：“师伯想见见那三十六路回风落雁剑，侄女可以使给我看看吗?”岳灵珊想，莫大师伯倒是个极好的人，当下恭恭敬敬道：“侄女遵命。”仍举个起手式，莫大看她一眼，道：“好，小心了，我只以曲乐中的剑气进击，侄女不要硬接。”岳灵珊道：“谢谢师伯提醒，侄女知道了。”便挽个剑花，展开三十六路回风落雁剑。五岳剑派中以北岳衡山的剑法最为轻灵飘逸，变幻莫测，那回风落雁剑更是集衡山剑法之大乘，岳灵珊使将出来，观者只觉得如一只穿花蝴蝶，周身又是剑光霍霍，变幻万千。那莫大只在原地奏曲，除了双臂之外，其他身体部位俱保持不动，实则他将内力注入在曲调之上，高低顿挫便有极细的内力攻出。他不使剑是为表示对晚辈的容让，岳灵珊便使那回风落雁招架。幸得剑法绵密，护住了全身，勉强还能有一两招进击，莫大亦使剑气挡过。待得一套剑法堪堪使完，莫大不知何忽然收了琴声剑气，岳灵珊一剑刺出，莫大不闪不避，岳灵珊大惊，正欲回剑却不知何故剑尖已刺在莫大肩头。岳灵珊忙撤出剑来，只见剑尖一点鲜血，惶惶道：“莫师伯，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你会...”莫大一摆手制止她说下去，道：“不要紧，侄女剑法高超，三十六路回风落雁剑使得绝妙，老朽佩服。”言罢仍拉了刚才曲调，伊伊呀呀，竟自下山去了。岳不群不防他就这么走了，一句责骂女儿的话没了主要听众，没骂得出来。左冷禅欲出言劝阻，但知莫大性情古怪，反正五岳派已并，他也输了，不必强留，索性也不做声了。岳灵珊仍自站在台中，瞧莫大背影去得远了，心中只是想，世人便有这样的人，肯故意认输的么?可我却刺伤了他。令狐冲看她站在台中，仿徨无主的神情，恍惚还是昔日的那个小师妹，想：她又胜了，等下还是会挑战，与其别人赢了她，她下去了，一定不高兴，不如我把她打败下去，反正往常她也打不我。便起身道：“不知岳女侠恒山剑法使得如何，令狐冲来请教。”一翻身落在场子的另一侧，岳灵珊看着他，柔柔的喊了一声：“大师哥?”她的心里仿佛有个小女孩的声音想喊：“大师哥，那个老头好奇怪，我刺他，他却不躲不避，这可不能怪我，对吧?”但看着令狐冲站在自已对面，旋即想到，今时已不同往日，自己嫁作人妇，而大师哥已被逐出师门，如今却要比武较量。忙收了心神，也向令狐冲一拜道：“恒山剑法我只学了一套飘花剑法，请令狐掌门指教。”
令狐冲点点头，岳灵珊剑尖闪烁，便如仙子临风起舞一般，衣袂飘飘、裙带飞舞，将那飘花十九式使将出来。观者只觉得这套剑法好美，怎么跟舞蹈一般，一举手一投足都柔美难言。但剑尖闪烁，往往从不经意间忽使杀招，实是十分厉害的剑法。
令狐冲也不拔剑，只举剑格挡，将岳灵珊来剑一一化解。岳灵珊道：“大师哥，你让了我这许多招，够拉，出剑吧。”令狐冲挡过两招，道：“好。”拔出剑来，“刷”一剑反击，使的也是飘花十九式。这一套剑法在男子使来，更添了几许潇洒倜傥。岳灵珊这段时间于这飘花十九式下了许多苦工，其间种种变化，岳不群也已讲解透彻，令她熟谙于心。若令狐冲使独孤九剑，飘花十九式再精妙，三招两式只怕便给破了。但令狐冲与她同使飘花十九式，岳灵珊既然熟悉，便也能够应对招架。两人当下拆拆解解，斗了数十招。底下人见他们男女同使，剑法身姿又是这般潇洒曼妙，赏心悦目，几乎忘了这是比武较量，有不少知道故事的，暗暗道：“令狐冲原是华山门下大弟子，这师兄妹两都是这么出色，华山派也不可小觑啊。”又有附和道：“是啊，可以说是英才辈出。我门下便没有这般杰出弟子。”一时议论纷纷，再看了一会，忽然有人低声道：“咦，这是什么剑法，好像不是飘花十九式吧？”
原来冲灵二人使到默契处，岳灵珊不觉忽然招式一变，竟使上了冲灵剑法。冲灵剑法只是他二人创着玩，武林中人当然不识。令狐冲与岳灵珊同使了一套飘花十九式，此时见她换了冲灵剑法，不觉也跟着使起。现下令狐冲于剑道理解已深，自与岳灵珊配合得较以前更加契合无间，使到行云流水处，不觉浑然忘记此刻身在何地，仿佛仍在华山的那些山石溪水间，仍是那个娇俏淘气的小师妹，在阳光里一颦一笑，天真动人。见她使一招“千里同行”，令狐冲一笑道：“好。”还一招“上天入地”。岳灵珊一招“花前月下”，令狐冲还一招“清风明月”......
这一套冲灵剑法，两人已经许久不使，中间隔了这许多日子、许多变故，岳灵珊不觉也使得忘我，眉梢眼角俱是她大师哥的身影，仿佛还是那华山之上无忧无虑的日子。但再瞧一瞧，大师哥的面容已变得有些清癯刚毅，瞥见场下，自己夫君林平之抱臂站着，面无表情，嘴角一缕似嘲弄似轻蔑，若有若无的笑意，才想起来，今日的岳灵珊，已不再是那个华山派的小师妹了。这时令狐冲使了一招“同心同德”，按此岳灵珊应使那一招“莫失莫忘”应对，岳灵珊心中不由一缕凄苦，但手上剑招一变，瞬间已换了“玉女剑十九式”的精妙杀招。令狐冲猝不及防，但往日练剑，岳灵珊也有突然变招的，自己知她是想求胜，便假装中计，败给她，哄她洋洋得意的高兴。今日便也是这般吗？是吗？不自觉下意识里便要要让与她了。
令狐冲长剑仍在外门，犹疑不定间，忽然瞥见手腕边衣袖上一缕细微光华，凝目瞧去，却是一枚细细的小银针，令狐冲心中惊道：“东方？”瞬间清醒了：“我真是糊涂了，若我败给小师妹，还怎么对付左冷禅？”说时迟那时快，令狐冲长剑在外门，岳灵珊长剑刺向他的左胸，令狐冲也不收剑，手腕一翻下磕，以剑柄磕中岳灵珊剑身，岳灵珊长剑荡开，令狐冲顺势长剑一挽，已指着岳灵珊面门。岳灵珊大惊后退，脚下一个不稳，几乎摔倒。令狐冲即收剑站立。这几下兔起鹘落，迅速之极。但场边高手甚多，俱瞧得分明，当下一片惊呼，更有呼喊出声的：“漂亮！”这是指令狐冲化解那一剑，无论角度、准度、想法均是出人意料，再仔细想想，这确是最好的解法了。
令狐冲忙道：“小师妹，没事吧？”岳灵珊无言摇摇头，也不知是懊丧是生气是灰心是难过或是解脱，心中五味杂陈，道：“大师哥，你赢拉，我走了。”一翻身，回了华山派队中，仍一言不发，形容甚是落寞。令狐冲心中不忍，直想说，小师妹，再来打过，你便能赢我了。周围的人议论着：“果然是当师兄的胜了。”“那是自然，若连自己师妹都比不过，怎么在江湖上立足？还做掌门？”
岳不群看着令狐冲站在台上，心想，眼下还有嵩山，若左冷禅赢了令狐冲，我再向他搦战，冲儿虽是恒山掌门，但都知是我华山首徒，天下人不免说这场比武较量我华山派上了三个人，依多为胜，若左冷禅赢不了令狐冲，我与令狐冲仍不免一战。不如先战冲儿，再对付左冷禅，好叫天下人心服口服。当即站起身来，笑道：“冲儿，你这个大师哥又把小师妹赢拉。你的剑法有今日成就，虽然并不是师傅教的，为师也很高兴。”场边四周的人听了，顿时议论纷纷，有的道：“这是师父要斗徒弟了吗？”有的道：“咦，怎么徒弟剑法不是师父教的？”有的道：“哎呀，令狐冲不是被逐出师门了嘛，自是他偷练别派剑法了。”
只听岳不群续道：“但你只道华山剑宗剑法精妙，可知我们气宗还有更绝顶的武学，师傅还没来得及教你，你偏偏着急练那剑宗招式。剑宗招式贪求速成，一时或突飞猛进，日后必受其害，这其中的道理往日师傅都与你细细讲过了，你偏不相信。今日为师便与你实际演示一下，如何？”
四周的人恍悟：“哦，原来令狐冲偷学了剑宗招式。违反了门规。”
令狐冲听他这番似是而非话，也不知就里，自己练的并不是剑宗招式，听见四围的人议论纷纷，但想辩驳又无从辩起。华山气宗还有更绝顶的武学，是在紫霞神功之上吗？但自己素知师傅练的便是紫霞神功，比紫霞神功更厉害，是什么呢？
令狐冲向岳不群一揖道：“师傅，弟子侥幸赢了小师妹，怎会再跟您动手过招？”岳不群一纵身落在令狐冲对面，笑道：“诶，无妨，今日你我同归一门下，为师真是无比的高兴，当日逐你出师门，实是因你有违门规，现下你领导恒山派，足见已改过自新，师傅真是大慰怀抱。你既已是恒山掌门，当也与我同辈，你还当我是师父也罢，当我是朋友也罢，亦师亦友，为师也是欢喜的很。现下只是比武演招，你只管出招，不必总当我是师傅。”
四围人更道：“君子剑果然名不虚传，竟有这样的胸襟气度。却不知令狐冲还斗他师傅不斗？”令狐冲听在耳中，几欲弃剑认输，复又想：“师傅先前说早有计划，现在又说华山气宗还有绝学，看起来信心满满，似是胜券在握，便是要靠此对付左冷禅吗？是了，师傅足智多谋，性情又坚韧不拔，不似天门道长鲁莽、莫大先生颓然，眼见左冷禅逼迫，一定不会束手待毙，一定会设法反击，看来他真的已计划好了一切。不过我这般认输却总不能放心，好，我便瞧瞧师傅到底是怎样的武功，若当真厉害，我再认输便是。只要能赢了左冷禅，其他人说什么也不必理会。”知道岳不群一定不肯先出招，便一揖道：“弟子僭越了。”
言毕拔剑出鞘，随随便便一剑刺向岳不群。岳不群手不动脚不动，蓦然飘开，令狐冲想这是什么身法，但瞧见他飘开身形，他的剑法已随意所至，又一个变招，仍刺向岳不群。岳不群见他剑招变得极快，不敢托大，道：“小心了，师傅出剑了。”当下也长剑使出，挡向令狐冲的长剑。令狐冲不待两剑相交，已瞧出岳不群身法中七八处破绽，当即变招，攻其所不得不救。岳不群回剑封挡，快速之极。令狐冲不由一惊，怎么这般快，也跟着一变。但岳不群越来越快，令狐冲也长剑翻飞，越斗越是心惊，从未见过师傅的身法这般快捷诡异，这身法也只见东方能达到，当下运起独孤九剑中最精妙的剑招相抗。四下的观客只瞧了个屏息宁神，二人的剑招身法实在太快，武功差些的几乎眼晕，有时一叠声“叮叮叮...”之声，是两人长剑即交即分，有时看着两人剑光舞动，却无半点声息，那是两人交了数十招，长剑也不相碰。众人从未见过这等比剑，一颗心几乎提到嗓子眼，均想，真是大开眼界。方才见令狐冲与岳灵珊舞剑，已道是少年英才，此刻见令狐冲与岳不群，才知华山大弟子，恒山掌门，武功之高，已高至这等地步。而有其徒必有其师，君子剑，武林中人多见其是谦谦君子，少见其跟人比武动手，如今这般剑法使出来，众人都自心中惊惧，这般武功，华山派真可独步武林了。
两人也不知斗了几百上千招，仍自难分难解。令狐冲却越斗越心惊：“师傅使的不是华山剑法，这是什么剑法？怎么觉得这么眼熟？”但岳不群出招之快，身法之迅捷，令狐冲已没有时间思考，出剑更是毫无考虑，随手便刺。幸亏是独孤九剑，若是其他剑法，稍拘泥套路，略慢一慢，恐怕即要中剑落败了。此时两人已翻翻滚滚从场中空地，打到了场边巨石之上。众人远远瞧着，只见两片身影在风中飘飞，变幻无定。
又打过一时，令狐冲瞧出岳不群一招剑形，惊道：“辟邪剑法？”忍不住喊出声：“师傅，你...”这一下慢了一慢，岳不群见令狐冲神色，听他叫出了自己的剑法来历，眼中一抹杀机，觑准令狐冲吃惊机会，运足功力，大力一掌拍出，便要将令狐冲毙于掌下。令狐冲避无可避，也运力举掌相迎。两掌相碰，巨大的内力相撞，将巨石之上激得尘土飞扬。
两掌一碰，令狐冲便不由自主的使出了吸星大法，岳不群只觉自身内力如瀑泻出，忙运力抵住。令狐冲只觉从岳不群体内传来的真气说不出的妖邪怪异，在体内四下游走，痛苦不堪。岳不群道：“冲儿，你干什么？你要两败俱伤吗？不要对付左冷禅了吗？快松手！”令狐冲心道：“不错，如此这般就便宜左冷禅了。”忙运力止住吸星大法，用自身内力将岳不群泻来的内力击回，两股内力在令狐冲体内相交，令狐冲只觉五脏六腑都碎了。岳不群得脱大难，瞧见令狐冲痛苦神色，忽起一剑刺入令狐冲胸膛，一翻掌将他击落巨石。
四下里的人看得尘雾中两人身影难分难解，惊心动魄，鸦雀无声，此时见到令狐冲落下，一片惊呼声，又听见一声：“令狐冲！”但见从人群中飞出一个人影，接住令狐冲。落在礼场空地上。恒山众人也俱大惊失色，围了过来。令狐冲被长剑透胸而过，但瞧得清楚，抱着他的，小圆脸庞，清秀绝俗，明眸皓齿，眼神里无限惶急，却是东方。
东方连点了他数处大穴，命恒山弟子：“快，天香断玉膏。”恒山弟子忙掏了出来，也不顾其药贵重，不知抹了多少在令狐冲胸前。东方脱了外袍，将令狐冲胸前紧紧缚住。拉过田伯光道：“你好好护住他，他若死了，你便去陪他。我去去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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