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不群好整以暇的理一理衣襟,站起身来,向左冷禅略一揖,道:“岳某才智粗陋,猥以不德,执掌华山门户,未能光大华山门楣,已自觉愧对华山祖师。幸得左盟主雄才大略,我五岳剑派同气连枝,相互扶持,才有今日武林地位。岳某自问在左盟主高瞻远瞩之下,不能提出任何异议。”左冷禅不防他这么说,倒略惊诧,本意今日已将泰山、衡山拉拢,合三派之力,华山、恒山纵有异议,也是少数,并派便成了。令狐冲亦吃惊岳不群这般说法,不由叫道:“师傅!”岳不群别在身后的手向他摇一摇,令狐冲不知他何意,听见左冷禅又道:“岳师兄人称君子剑,行事为人,江湖上有口皆碑。岳师兄若有高见,请但讲无妨。”
岳不群又是四方一揖,方起身道:“既是如此,岳某不惮粗陋,一点浅见,在天下英雄面前卖弄了。岳某不智,也常静思,武林之中多有争端,无一日无有争长短。正邪之分也罢了,最痛心的是正派之中也常有倾轧,究其缘故,岳某以为实在门户二字。我武林中人,多重门户之见,无数争端便从门户起始,冤冤相报,杀戮不断。若天下俱是一家,那么纵有争执也是在本门之内,自有门规师长处置,不至闹至你杀我,我杀你,流血牺牲,冤冤相报,不得终了。”
岳不群这番陈情,人群里倒有不少点头附和的。田伯光道:“伪君子,说得好听。咦,不好,按他这么说,岂不是要并派?”令狐冲亦面色凝重。只听岳不群续道:“届时我武林也将是一派祥和,得脱杀业了。只是此事说起来容易,各门各派,分散天下各山各处,要合而为一,谈何容易。但我五岳剑派若能为此做出第一步的努力,于武林却也能造福深远。”
左冷禅抚掌笑道:“岳师兄真是高屋建瓴,真知灼见,与左某不谋而合。”岳不群微微一笑,道:“左师兄缪赞了!只是合派之后,原来的五派事务便合为一派事务,若想五派联合,运使有序,产生更大的合力,却需要选举一位德才兼备而又愿为五派鞠躬尽瘁的掌门,才是保障合并之后五派兴旺的根本。”左冷禅点头道:“不错,前者我五岳剑派名为联盟,只是江湖有事时共同参与,实则合少离多。若我们合为一派,便可共同训练弟子,共同处理事务,共同对付魔教,亦可从我五派之中选一位德才兼备,睿智有为之人担任掌门,在新掌门的带领下,同心同德,共兴五岳派!”
令狐冲听两人对答,师傅竟然转而同意并派,着实出乎意料,种种讶异不解,只想着:“师傅这是何故?他向来看重华山门楣,怎肯华山派从自己手中而失?莫非他另有打算?”忽然听见左冷禅问道:“令狐掌门,不知你意下如何?”令狐冲仍自茫然,看见岳不群亦向自己笑道:“冲儿,前者你顽劣,我逐你出师门,心中亦痛甚,今日你我同归门下,仍可尽师徒情分。”令狐冲脱口问道:“师父,昨日你说可重将我收归门下,便是这个意思吗?”岳不群含笑点头。
令狐冲只觉心中种种被欺骗,被背弃的痛,略缓一缓,才起身来,向四下略拱手,道:“晚辈受定逸师太遗托,执掌恒山门户,定逸师太生前早有遗命,恒山派不再尊奉五岳剑派号令,晚辈绝不能违背师太遗志。恒山不同意并派。”
四下的人都等恒山意见,大都想如今四派已同意,只余恒山一派,多半也是同意的。左冷禅更是心中大定,自觉已经大功告成。不防令狐冲竟斩钉截铁,不同意并派,略怔一怔,仰天打个哈哈,道:“令狐掌门秉持前掌门遗志原是应该,不过我想其中有诸多误会。再说智者行事当顺时应命,不拘成法,我和岳师兄已将并派的好处详加陈情,令狐掌门何必死守教条呢?”
令狐冲道:“定逸师太新丧不久,晚辈便违背她的遗志,只怕无法面对她的在天之灵。令狐冲愚钝,只知侠义之道,不知统御之道。从小我师傅只教我有弱不扶,是不侠,有恩不报,是不义。定逸师太于晚辈有大恩,为晚辈身死,晚辈不能为师太报仇,更违背师太遗命,晚辈无论如何也是不能。”
左冷禅道:“定逸师太遭逢不幸,左某也甚为悲痛,并派之后定逸师太的仇便是五岳派的仇,我左某便第一个为师太报仇,如此,令狐掌门以为如何?”
令狐冲想:眼下的形势,恒山已独力难支,并派已成定局,冲虚道长当日所言,一语中的。惟有暂时隐忍,且看左冷禅如何为定逸师太报仇。便道:“若左掌门能为恒山主持公道,恒山便无异议。”
左冷禅道:“好!既然各派均同意并派,我嵩山自然不落人后,从此江湖上不再有五岳剑派,合称五岳派!”
当下各处锣鼓响起,左冷禅身侧自有两名弟子高树起旗杆,将旗帜落下,上书五岳派三个大字。广场四下里也是旗帜翻飞,将事先准备好的阵仗一齐排出,好不热闹。
其时已近正午,左冷禅道:“请各路宾客至嵩阳殿用饭。下午行推选五岳派新任掌门之典。”即有嵩山弟子上前来请,令狐冲仍托辞不去,请田伯光去叫客饭至房中吃,自回住处去。半道上岳不群忽然行至身边,道:“冲儿。”令狐冲停步不答。岳不群长叹道:“当时的形势,并派已成定局,师傅也是无奈之举,若强行反对,无非是天门的下场。”令狐冲道:“便是那般又如何?”岳不群道:“意气用事,只会令亲者痛,仇者快。要挫败左冷禅的阴谋为师已有计较,现下为师还不能跟你说,且看下午推举之典。”令狐冲不答,自快步去了。
午时一过,各派宾客仍回封禅台落座。左冷禅较早上更加神采飞扬,在人群中领受众人恭贺,哈哈大笑之声不绝。礼炮响过,才缓步登上高台,向四下里团团一揖,道:“今日我五岳派新立,我这老盟主却要废除了。”台下一片笑声,左冷禅又道:“不过不破不立,除旧才能迎新,左某虽被废了,却实是为五岳派的新生高兴的很。”台下又有人喊道:“便请左盟主变左掌门罢!”“是啊!”立时一片应和之声。左冷禅摆手道:“不可,不可,我左某忝任五岳盟主,十年里毫无建树,怎敢再任五岳掌门。”下面又道:“左盟主今日领导成立五岳派,是天大的成就,怎能是毫无建树?”左冷禅道:“五岳派成立,是五派努力的结果,左某绝不敢贪功。新任的五岳掌门,正如岳师兄前番所言,要慎之又慎,一定要推选一位德才兼备、智谋武功俱能服众的才行。只是这新掌门如何推选法,却要听听大家的意见。”
人群中立时有人喊道:“我推选左盟主。”但即有人喊:“我推选玉磬子道长!”于是喊岳不群、莫大都有,田伯光也喊:“令狐冲!”霎时便乱了,喊这些的自是四派门人弟子,不甘心拱手将掌门之位送给左冷禅的。更有人喊道:“我推选冲虚道长!”“我推选方证大师!”左冷禅道:“大家静一静,如此推选太乱,却不是办法。”人群稍安静下来。冲虚忽然站起来,走至场中,道:“各位五岳派的朋友,大家热心派务,老道倍感五岳派生机勃勃,着实可喜可贺。为新掌门人选献言献策,也各有道理。更有推选老道的。”冲虚双手一摊,场下便有人干笑几声,冲虚笑道:“感谢大家的错爱,老道也倍感脸上有光。只是老道年纪大了,却干不了这差事了。”场下又笑。待笑罢,冲虚正色道:“不过老道这里倒有个建议,不妨讲给五岳派朋友听听。”左冷禅忙道:“冲虚道长有建议是再好不过了,请讲。”
冲虚道:“五岳派原为五岳剑派,虽然今日并派,但打根基的便是剑法。既然各处意见甚多,难以统一,老道以为,你们不妨比剑夺帅,诸位意下如何?”众人闻言,均自沉默,实则各打自己的算盘。左冷禅想,我本意叫人暗中推选我为掌门,但这般不能直接成事,若我直接从盟主变为掌门,江湖人不免说我吞并了其他各派。好,比武较量便比武较量。谅这场中也无人胜得过我,令狐冲剑法再高,内力总不及我,况且毕竟年轻,我便不信他能有多了得。当下道:“好,既然冲虚道长有此提议,我们便遵从武林前辈意见,比剑夺帅!”
四下里立时有一片应和声,自是左冷禅的支持者。这些人不论左冷禅有何决议,都要紧随其上,赞同两句,以壮声势。冲虚又道:“只是比剑夺帅,老道意思,最好文比不要武比,今日五岳派初立,本不宜动刀兵,即是比武较量也尽量点到即止,分了胜负即可。”方证合十道:“阿弥陀佛,老衲也以为如此较为妥当。”左冷禅道:“好,听从两位大师吩咐,点到即止。”
冲虚仍回自已座位上坐下,临下场前,令狐冲分明看见他向自己挤了挤眼睛,当下也不动声色。只听左冷禅道:“既是如此,我们请方证大师及冲虚道长作裁判,诸位武林同道俱是见证。我五岳派各岳剑法原均有独到之处,今日比武考较却是在天下英雄面前卖弄了。但比武所分高下,只是各岳各人学艺水平,并非各岳本身剑法有高下。今日选出武功最高之人,只是因其个人武艺出众,能够领导五岳派,他日五岳派还要溶各派剑法所长,有更大的发展。”听众俱道:“左盟主所言极是。”场下众人都些兴奋起来,知道好戏将上演了,不由有些暗暗摩拳擦掌。这时只听一个娇俏的声音道:“爹,左盟主说当上五岳派掌门便要溶五岳剑法所长,那若是有人现在便精通五岳各岳剑法,是不是直接就能当上掌门了?”场中人俱十分奇怪,怎会有人在这个时候插话,还说什么有人精通五岳剑法?齐瞧去,却是华山派一个年纪轻轻的华服少妇。
只听岳不群道:“珊儿,又说傻话,哪有人能精通五岳剑法。”众人才知原来这位少妇便是岳不群的女儿岳灵珊。有的不由低声道:“岳家千金好漂亮啊!”岳灵珊道:“怎是女儿说傻话,爹你不是就精通五岳剑法?”岳不群道:“莫要胡说,爹何时精通五岳剑法了,便是华山剑法,爹还没练通呢,怎么谈得上精通其他四派的剑法?”岳灵珊道:“那爹你教我的泰山、嵩山、北岳恒山、南岳衡山剑法,都是骗女儿的了?”岳不群口气略严,道:“行了,不要胡说八道了,快闭嘴。”左冷禅本一番开场白说得好好的,不防被人打断了,心中正怒,待瞧去,竟是岳灵珊,又说什么精通五岳剑法。心想:“这个岳灵珊我是知道的,有名的草包,多半是胡吹大气。好,便出出她的丑。”笑着向岳不群道:“想不到岳师兄潜心钻研,已经精通其他四派剑法了。便是令爱,年纪轻轻好似也颇有心得了。”岳不群待欲答话,岳灵珊抢道:“是啊,我爹常说天下武功练到精妙处俱是一家,各门各派的武功俱有可借鉴之处。习武之人要擅于取人所长,补已所短,才能有所精进。”岳不群冷面道:“珊儿,快快退下,你才有几斤几两,胆敢在左盟主面前班门弄斧?”岳灵珊道:“爹,方才左盟主说了,今日五岳派在此交流武功,女儿自然见识浅陋,只把想法说出来,说的不好,请左盟主斧正。”左冷禅微笑道:“无妨,侄女所言很对,如此说来,侄女确是精通五岳剑法了?”岳灵珊道:“启禀左盟主,侄女是只是新近学了几招各岳剑法,远谈不上精通。譬如泰山松风剑法,南岳的回风落雁剑,北岳的飘花十九式,嵩山的五大夫剑。”
此言一出,左冷禅立知她是满口胡柴,失笑道:“侄女说笑了,你说的这些剑法早已失传了。我们也只是听说,怎还有人会使?”岳不群怒道:“珊儿,再口没遮拦,看爹爹回去怎么罚你!”泰山玉罄子此时笑道:“左师兄,岳千金既说她会使,想不是空穴来风,是不是真的会使,请岳千金使上一使便知道了。”他与左冷禅沆瀣一气,知道左冷禅誓夺掌门之位,而自己只求负责泰山,因此跟定了左冷禅,此时听着他们二人对答,也觉岳灵珊胡言乱语,便出言为左冷禅帮腔。
听见玉磬子这么说,左冷禅便顺着道:“不错,如此便请侄女不吝赐教一二。”本拟岳灵珊便怯了,自己找台阶下来。孰料岳灵珊慨然应道:“使便使。”她这话一出口,岳不群即在旁喝道:“大胆,他们俱是前辈,一派掌门,怎会和你动手过招?”玉罄子见岳不群一味不许,自己便偏要他下不来,便道:“无妨,岳掌门请放心,只是演武斗招,决不会让令爱受半点损害,说不定令爱松风剑法精妙,贫道还要请令爱手下留情呢?”
岳灵珊道:“好,侄女便斗胆使几招松风剑法请师叔指点指点。”话音未落,一个云梯纵一翻身落在台前空地上。岳不群兀自喊道:“珊儿,不许去。”
底下的人只赞叹,好身法。玉罄子不料她竟然直接向自己搦战,但他一派前辈,自不惧岳灵珊这些后学晚辈,心想,你自取其辱,却怪不得我了。便亦轻身落在岳灵珊对面。岳灵珊盈盈施了一礼,道:“论真实武功,侄女肯定不是玉罄子师叔对手,但既是演比招数,侄女才敢斗胆请师叔指点,若是侄女使得不好,输在师叔剑下,只是侄女学艺不精,我华山还有我爹我娘我夫婿,绝不是华山输了。”
玉罄子心想:你还没比呢,自己先怯了,退路都找好了,也罢,还怕你一个小姑娘不成,跟你计较了反显得我小气。便道:“这是自然。”田伯光向令狐冲道:“你小师妹挺美啊。”令狐冲没好气看他一眼。田伯光续道:“心机也不错。”令狐冲正想,小师妹话说得这般滴水不漏,一点也不像平时,莫非是嫁人了,变圆熟了么?岳灵珊拔剑,摆个起手式,道:“得罪了。”便挥剑直击,泰山剑法本以沉雄见长,但这套剑法从风过松林之中演化而来,沉雄之余更多了几分潇洒飘逸,复又大气磅礴。玉罄子瞧得分明,确是泰山失传己久的松风剑法的绝妙剑招,心中又是惊讶,又是惊喜。当下只是招架,引岳灵珊一招一招使出来,全神贯注的瞧在眼中,体悟这剑招中的妙处,深怕错过了一招,以后便没机会再见了。底下的人俱看得聚精会神,均想岳千金好精妙的剑法。又见玉罄子只是招架,只当他在岳灵珊的进攻之下,毫无还手之力,更加佩服。田伯光道:“咦,怎么这剑法我好像见过。”令狐冲默不作声,心中暗叹:“思过崖的秘密到底是叫他们发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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