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头摆这个豆腐摊已近十年了，这十年里从没有像今天这般发生这么多奇怪的事。
现在是大下午的太阳，这个时间没什么生意。王老头便坐在墙边打盹，毡帽盖在头上，想着等天黑收了摊，回去给老太婆好好讲讲今天的事情，日常的时日总是平凡无趣。
老太婆自从中了风，躺在床上，每天都望着窗户出神，人活一口气，唉，这口气说泄也就泄了。
回去怎么跟老太婆讲呢，嗯，便跟老太婆这么讲：老太婆啊，你说如今都是什么世道了啊，我怎么觉得全乱套了呢？
怎么乱套了啊？听我慢慢告诉你。这和尚跟尼姑都牵手满街跑了啊，真的，一大早上，我出摊，街上还没人，就见一个和尚一个尼姑牵着手跑，我亲眼看见的，还在我豆腐摊买了一包油豆腐呢。
什么，思凡啊。对，我也是这么想，唉，年纪轻轻，六根怎么得清净？
要说那小尼姑啊，长得可真是漂亮，这么漂亮的人儿，出了家也是真可惜。
我没有看她，唉，他们在我摊上买东西，我不可能闭着眼睛卖东西给人家是不是？
只是这小尼姑跟什么人不好，偏偏跟个和尚。什么，尼姑和尚是一家啊。
尼姑和尚是一家不错，只是那和尚看起来，怎么也不像个吃斋念佛的，可凶了，力气也大，一巴掌差点没把我豆腐摊拍散了。
是啊，是啊，肯定是个花和尚，不让怎么把那小尼姑拐跑了。这不奇怪啊，怎么不奇怪？
你知道他们去哪了，去了怡香院！我没有进去，我进去干什么呢，真是。
我只是打那儿过，里面的常有人早上出来买油豆腐进去，说是，姑娘饿了。
什么姑娘，还能是什么姑娘。是，这也不算太奇怪。后面还有奇怪的。
后来来了两个道士，跟我打听有没有见着这两人，我说有啊，看见了。
你知道他们又问我什么？问我有没有其他人看见。我说，我出摊的早，大早上除了我应该没别人看见了。
你知道这两个道士对我做了什么？你猜，你一定猜不到！给我一大锭银子啊，老太婆，我卖一年豆腐也卖不到这么多！
上次你有两味药没抓，太贵了，我可给你抓回来了，哈哈。干什么给我这么多银子啊。
他们让我保守个秘密，不管有谁问，都不要说见过这两个人了，否则便有杀身之祸。
唉，杀身之祸啊，我想是吓唬我的吧，我现在不是好好回来了吗？但是那两个道士也奇怪，他们也进怡香院去拉！
你说现在的出家人都怎么了？男男女女都进妓院啊。再后来，来了个老和尚，我想他不会也进去吧，都这么大年纪了。
只见他在门口转了几圈，装模作样念了一阵经，也进去了。你说，这都是什么世道？
这时空阔的街道上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王老头正想得迷迷糊糊间，被这马蹄一惊，毡帽都掉了地上。
王老头忙捡了起来，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什么人在这大马路上这么纵马疾奔？
虽说现在没什么人，但万一撞了人怎么办？正惊疑间，远远的街边冲出来几匹马，上面的骑手俱是黑衣劲装，直冲至路口，当首的人才把马勒住，直勒得胯下的马人立而起。
骑手忙牵动几下缰绳，稳住马匹，向身后几匹马上的人道：“传来消息有没有错误？怎么追了这么远，半点踪迹没有。”他身侧一人在马上拱手道：“启禀堂主，是丐帮传来的消息，前一日在陕东发现这两人。”那人道：“那么丐帮的人呢，什么时候到？”禀的那人回道：“按理应到了。”这时右侧小巷墙角阴影里，忽然出来几个人，蓬头垢面，衣裳褴褛，手里都拿着根竹棒，都是乞儿模样。
为首的一人向那堂主拱手道：“木堂主，在下丐帮陕甘分舵武陟应，收到消息，特在此等候。”那木堂主上下打量他几眼，方下马道：“原来是武舵主，久仰久仰。”武陟应哈哈笑道：“木堂主客气了，在下也是久仰。”木堂主听他这话说得不阴不阳，不伦不类，也不知他是真久仰还是假久仰，也便没好气道：“据贵帮的消息，我们要找的人，往这里来了，不知可有进一步消息。”武陟应道：“在下只是接到紧急命令到甘肃城中预先布置，还未及盘查，不过具体情况，木堂主随我等来便可知了。”木堂主问：“去哪？”武陟应道：“就在前面，没几步路，木堂主请。”便执住那木堂主的手，请他移步。
王老头好奇望着他们，很久江湖上似乎没这般热闹过了，但这热闹总叫人隐隐觉得不安，似乎有哪里不对。
至于哪里不对，却又不大说得上来。眼见他们竟是直朝自己过来了。表面仍是不动声色，手里悄悄篡着切豆腐的小刀。
可这些人看着都不是好相与之辈，自己这把小刀能有什么用场真是毫无把握。
怎么办？越来越近了，要不要跑走？可自己又怎么跑得过他们？这些人越来越近了，王老头一颗心几乎提到嗓子眼，手心里都是汗，却僵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三丈、两丈、几乎已至跟前，王老头正欲出声招呼，武陟应带着那木堂主忽然脚下一转，进了旁边一条巷子里，只听一人道，参见武舵主。
王老头不由大奇，怎么这小巷里竟然有个人，我怎么不知道？只听武陟应
“嗯”一声，问道：“有什么消息没有？”那人道：“启禀舵主，属下今晨发现要找的那两个人的踪迹，按计划发了信号出去，之后一直守在这里。”武陟应颔首道：“做的好。那两人现在何处？”王老头听见身后脚步声，只见那些人从巷子里走了出来，那领头的人身边多了个瘦瘦小小的乞丐，往不远处怡香院一指，道：“进那里去了。”木堂主皱眉道：“进那里去了？可靠吗？有没有看错？”那名瘦小乞丐道：“小人瞧得清清楚楚，一个和尚带着一个尼姑。”王老头听在耳中，心道：“原来这些人也是要找那个和尚尼姑，这两人私奔怎么搞得怎么兴师动众？”忽然那武舵主指着他道：“这人干什么的，一直在这吗？”那乞丐道：“他是卖豆腐，不错，他也看见了。还在他摊上买过豆腐。”武陟应道：“是嘛？”一挥手叫属下拿出两张画像来，只见一张似乎是个小尼姑，但眉清目秀，大眼睛，小檀口，虽是尼姑，却叫人觉得十分美貌，另一张是个和尚，肥头大耳，浓眉大眼，鼻直口方。
武陟应向王老头道：“老人家，请你瞧瞧这两幅画，可曾见过画中人？”王老头一时愣住，这两人形貌神韵都是早上见着的那一对和尚尼姑。
但自己已经收了人家银子，答应不能说出去。怎么办，说不说呢？武陟应见他犹疑，忽然换了付神色，厉声道：“老头，到底见没见？”王老头道：“没...没见！”那瘦小乞丐道：“你撒谎，收了人家十两银子！”王老头被他说破，不由万念俱灰，自己方才犹疑不定间，不过是想着既然收了人家银子，便要守诺，却忘了这个叫花子既然一直在这里，自然那两个道士的事也是知道的。
武陟应猛然抓过王老头的衣领，道：“是吗？你再不老实的话，便叫你身首异处！”王老头浑身抖得跟筛糠似的，见武陟应鹰一般的眼睛在眼前，结结巴巴的道：“有的...是有这么两个人。”武陟应哼一声，掌力吐出，王老头即被震飞，后背撞在墙上，一口血喷了出来，便昏死过去。
武陟应又问瘦小乞丐道：“什么人给他银子？”那乞丐道：“启禀舵主，是两个道士，像是武当的人。”武陟应奇道：“武当？”木堂主一直听武陟应问着，此刻也插道：“不大可能吧。”那乞丐道：“小人只是推测，并不肯定。”武陟应道：“好，管他什么道士，这次一定要把这小尼姑抓住。”那木堂主问：“五岳、崆峒、昆仑、峨眉这些派的人呢？什么时候到？”武陟应道：“应该快了。等他们到了，我们便一齐动手，现下且先作布置。”又向那瘦小乞丐，并身边几个弟子道：“你们守住这妓院各处位置，一有变动，即发消息通报。”那几名乞丐躬身道：“是！”木堂主亦向身边人吩咐道：“你们速通知附近三堂弟子前来，做好准备。”身边众人亦道：“遵命！”当即这群人往各处巷子，道路中散去，不见了踪影。
只余王老头歪倒在墙角，口角一滩血迹，怀中露出药袋一角。过不一会，来了两名丐帮弟子，将王老头拖入后巷中，一人问道：“武堂主干什么杀他？”另一人道：“自然是防止走漏消息。敌人狡猾，此事关系丐帮存亡，这一次务必要确保成功。”边说着边往巷中隐去不见。
这条街便恢复了空寂，大太阳仍那般热烈照着，偶尔有几个行人。也无人知，刚刚这个巷口，在这里十年的王老头不见了。
渐渐太阳西沉，躲完了太阳的人们又出来了。街上也出了些摊子，卖瓜果蔬菜。
出来的人有买菜的，有串门的，此呼彼应，七八个小孩追前跑后，热闹了一阵，天便黑了，街上的人各自归了家，这条街便在静静的夜色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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