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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十九集 遭劫(三)

到了楼上,那侍女去钥匙房取钥匙开门。令狐冲一路作势一瘸一拐,抱着东方,此刻侍女离开,向东方道:“原来是你!”东方含笑道:“什么?”令狐冲眼神不能离开她的脸庞,只觉她是这般明艳不可方物,凝神看了又看,道:“真的是你!”东方道:“什么真的是我假的是我?你说话好叫人难懂。”令狐冲从未有过这般意乱神迷,语无伦次的时候,只觉满心无限欢喜,但东方装作不知情,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只将目光在东方脸上看来看去,见她嘴角的笑意像是快开的水,跃跃欲出,方道:“别骗我了,便是你!”东方才笑出来,又道:“小声点,被人听见便功亏一溃了。”这时那侍女取了钥匙来,东方吩咐她去开门。令狐冲道:“她怎么这般听话?”东方道:“我给她们一点好处啊。”令狐冲点头,却不知东方给的什么好处。两人跟着那侍女到了天字号房,果然觉得暗处似有不少眼睛看着。到了天一号房前,那侍女开了门,两人便跟了进去。这一间房布置得十分富丽堂皇,桌椅几榻用料作工俱是十分考究,字画古董琳琅满目,暗紫、嫩绿、明黄的各种绸纱帘子,遮着窗户、床榻,又将这沉闷房中添了许多活泼艳丽。两人四周看一遍,这时又有侍俾端了酒菜、水果、零嘴来。

    令狐冲让过一边,看着一盘盘菜肴上桌,东方向他附耳悄声道:“你不是没喝过花酒吗?今日让你喝一回。”令狐冲闻言侧首看着她,他仍沉浸在与东方“故人重逢”的心绪里,不知东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东方却又向他含笑道:“只许这一回哦。”令狐冲笑道:“这一回即有花魁作陪,也不枉了。”又肃然道:“只是怎么只有一回,以后你天天这般打扮陪我。”东方横他一眼,道:“想得美!”便从他身边走开,向那侍女道:“你可通音律?”侍女回道:“略通的。”东方道:“好,演几支来听听罢。”待女敛袵道:“是!”这时上菜的俾女已退去,闭了房门。那待女到里间琴前坐下,抚起琴来。

    外面的人听见隐隐琴声,看着这天一号房门窗紧闭,想着东方花容月貌,此刻心中真是无比艳羡。屋中两人在桌边坐下,看着一桌子的菜肴:“老笋烧鸭,姜丝白条,蟹黄豆付羮,药膳黄鸡,清炒红嘴绿鹦哥......”东方道:“以前不方便拿许多菜给你,只给你带肥鸡美酒,这次换换式样,你多吃点。”令狐冲道:“这可不是一点式样,我在华山上可吃不到这些。”东方一笑,拿过酒壶,道:“这里只有二十年的汾酒,还请令狐大侠将就将就。”令狐冲喜道:“可以了,不将就!”东方道:“那你快吃罢。”忽似欲起身来。令狐冲奇道:“咦,你去哪里?你不吃吗?”东方见他一双眼睛看着自己,略一思索,便仍坐着,笑道:“不去哪里啊,自然要吃的。”伸出纤纤玉手,端起酒壶替令狐冲斟了一杯,自己也斟了一杯,举杯道:“来,这位公子,请满饮此杯。”令狐冲看她举止,似有些古怪,便道:“有点奇怪哦,又想干什么了?”东方举着杯子道:“没有啊,只是陪你罢。你不要么?”令狐冲道:“当然要了。”杯子一竖,将酒喝了,只觉甘洌如泉,大畅胸怀,道:“好酒!”东方又帮他斟满,自己也喝掉一杯,又斟满。在叮叮咚咚的琴声里两人边喝边谈,令狐冲只觉东方随随便便一个动作便似有万种风情,喝过了酒,一点霞飞上脸,眉梢眼角,风流无限。

    不觉一壶酒喝完,两人停了箸,东方靠在令狐冲怀中。令狐冲下颌贴着东方额角,道:“奇怪,想不到你便是那位姑娘,原来我们早就认识了。”东方道:“是啊,原来我长得这么普通,一点也不能给人留下印象。”令狐冲忙道:“才不是!只是一位青楼花魁,一位天下无敌,谁能想到这两个人是同一个人?而且我当时光想着行侠仗义了,加上你太漂亮,我似是有些不敢看你。”东方掩嘴笑道:“胆小鬼,救人你便敢,看人便不敢吗?”令狐冲道:“这是两回事啊。”东方仍微笑着,沉默一时,才幽幽道:“其实我真的很幸运,那天遇见你。”令狐冲道:“哪里,十个那时的令狐冲也抵不过你,那几个毛贼根本不值一提。”东方坐起身来,莹莹的眼神看着他,道:“不,我的意思是,幸亏那天遇见你,从那天开始,我的心中便多了一个人,不论到哪里都不觉得孤单了。”令狐冲闻言,想及东方师父平生志略中的那句话,"始知姻缘乃命中注定”,原来果真如此,若不是那天陆猴儿非要去喝花酒,自己怕决不会跑去那里,那便永远也不会遇着东方了。那便也不会有今日这番故事了。可见冥冥之中,自有安排。令狐冲略笑,在东方前额轻轻一吻,仍抱紧了她。那侍女这时的琴声换了那首名曲《梅花三弄》,琴声清越,曲调柔美处复有高洁超凡之态,令狐冲听出其中意境,不觉入了神,东方亦静静靠在他怀中。过一会,东方忽将令狐冲手一拍,道:“糟了,忘了正事了。”

    令狐冲也即回过神来,东方在他耳边轻声道:“不知这隔壁是什么人。”不待令狐冲回答,便站起身来,走至里间弹琴的侍女面前,问道:“这里有没有什么机关能听到或看到隔壁的?”那侍女停了琴声,忙站起身来,道:“没...没有。”东方沉声道:“没有吗?不会吧。”自背着手,走到与隔壁间隔的墙边,凝神看墙上梅兰竹菊四张条幅,内容、落款、表框都细细看过,隐约见那幅兰图右下角有些墙灰磕掉,心中有数,转向那侍女道:“你叫什么名字的?是晓梅还是春竹?”那侍女答道:“都不是...”东方听真花魁叫过她兰儿,知她名字中必有兰字,追问道:“那是什么?”那侍女略一犹疑,答道:“是晓梅...方才说错了。”东方听她撒谎,便确定了,伸手略摸一摸那兰图下角边框,有一处突起,轻轻一推,那画框忽然横了过来。

    令狐冲本来听她跟那侍女对答得奇怪,正不知就里,忽然东方将画推得横了过来,才知东方是探查机关。只听东方向那侍女道:“这是什么?”那侍女见她撞破机关,急道:“我不能说的。求求你不要问我!”东方一笑道:“这是公开的秘密,有什么好瞒的。”令狐冲便站起身来,走至东方身边,也去看那墙,问道:“什么秘密?”东方将墙上一方白纸剥下,墙上便露出一方巴掌大的洞口,洞里嵌着一面镜子,镜子里照出似是一张床的摸样,遮着幔帐。令狐冲奇道:“这是什么?”东方道:“是隔壁的房间。”令狐冲道:“真的?”细看了看,那铜镜打磨等十分光亮,镜中那张床的情形瞧得一清二楚。令狐冲向东方道:“你怎知道有这个机关?”东方清浅笑道:“我花酒喝得多了啊。似水年华的机关比这还要巧妙。”令狐冲道:“似水年华?那不是...?”东方看他一眼,即转过头去,仍看向那小洞,似是轻唔一声。令狐冲想,你一个女子,喝花酒也是装模作样的吧。便道:“原来如此,不过干什么设这种机关?”东方脸略一红,向他一瞪眼,道:“不告诉你!”又转身向那侍女道:“你还弹琴吧,这机关是我发现的,跟你没有关系。”那侍女略宽一宽心,又施了一礼,便坐下接着弹琴。东方回过身来,与令狐冲一齐立着看那墙洞中镜子,镜中毫无动静,好似隔壁房间没人一般。过了一时,两人忽然听见微微一声叹息,对视一眼,知道隔壁确是有人的。原来打开了这墙洞,那边对话便能清楚的传过来。果然一个男子声音道:“你快睡吧,事情已经这样了,你再伤心也没用啊。”令狐冲与东方,一人道:“田伯光?”一人道:“仪琳?”都是喜出望外。两人自从双子湖中出来,先上黑木崖,黑木崖上却空无一人。便推测日月神教东进,只怕对中原武林和恒山不利。东方最担心的便是仪琳。是以两人日夜兼程往中原赶。这一日到兰州,却发现许多中原门派在此,追查之下,不想踏破铁鞋,竟在此遇到田伯光和仪琳。东方皱眉生气道:“怎么两人同处一室?田伯光是不是活够了?”令狐冲劝道:“你别急,先前我看田伯光似是真心悔改。我们且先清楚情况再说。”东方点点头,两人便接着听。只听田伯光又道:“况且这件事并不确定,现在满世界的人还在找我们,说明他们也没有确定。”仪琳道:“可是两位道长说......”田伯光道:“他们也只是说没找到,所以这件事还不能下结论。”仪琳道:“可是...令狐大哥和姐姐掉到崖下去了,这个...这个...”田伯光抢道:“你也不想他们有事吧,可不要瞎想啊。”仪琳忙道:“是,他们不会有事的,大慈大悲观自在菩萨,求你保佑令狐大哥和我姐姐平安无事,仪琳愿折寿十...不论多少年,便是叫仪琳立即身死,仪琳也无怨,阿弥陀佛。”田伯光道:“你又来了,你别这样好不好。阿弥陀佛,大慈大悲什么菩萨,求你保佑,不过要折寿便折我的,不要折她的了。她这个人很烦的,你不要把她折过去了。她现在已经很烦你了,你把她折过去了,她当面烦你,你肯定受不了的。不过我这人也很烦的,虽然我不像她那般,我在这里肯定不烦你,但你把我折过去,只怕我要让你操心。不过你不要误会,我不是舍不得你折啊,我只是实话实说,唉,总之求你发发慈悲,千万保佑,保佑令狐冲那小子和他那个凶女人都平安无事。你要是不保佑他们,就全完了,全完了你知道吗?求你显显灵吧。”

    令狐冲道:“原来他们只知我们掉下崖了,不知我们平安无事。田伯光怎么搞的,说话越来越颠三倒四了,叫人摸不着头脑。”东方道:“我看不止颠三倒四,还胡言乱语呢,我很凶吗?什么叫令狐冲和他那个凶女人?”令狐冲也不由笑道:“他胡说八道,这话只有一半道理,你别理他。”东方亦向令狐冲怒目道:“怎么还有一半道理?我哪里凶了?”令狐冲道:“你自然不凶,他说你是凶女人,自是不对的,不过他说‘令狐冲和他那个女人’却对了!”东方打了令狐冲手臂一拳,道“呸!谁是你女人?”令狐冲只捂着手臂叫道:“好痛!”东方道:“活该!”仍去看那镜子。令狐冲又靠近去,伸臂抱过她,东方回首欲怒,令狐冲截道:“不凶,不能凶!”东方见他那付滑稽神情,一笑作罢。

    令狐冲心想:“其实东方一点不凶,只是薄怒,不过她凶时,却不是面上的,而是一股威仪。田伯光却是被她捉弄得多了,有此考语。”又想:“只是田兄你未免也太倒霉,每次讲她坏话都刚好被听见,这下八成又要受惩戒了。”

    忽然听见轻微的“霍霍”两声,镜中床后似是一动。令狐冲忙凝目瞧镜子,但只这一下,又没了动静。正疑惑间,房中多出来一个声音道:“仪琳睡了?”田伯光道:“是啊,之前一直不肯睡,现在大概是太困了。”那声音道:“这些天她太辛苦了。”又道:“我觉得有些不太对劲。”这声音令狐冲听得十分熟悉,但这人压低了声音,听不甚真切,便想不起来是谁,还有他怎么忽然到了房中?向东方道:“怎么像是多出一个人?”东方点点头道:“隔壁房间有暗门,这怡香苑很不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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