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狐冲向前直追，前方的路一分为二。不远的，路面上似乎都有脚步踩着水潭声向前奔去。令狐冲心道，怎么有两个人？忽然前方远远的一处火光燃起，令狐冲瞧见火光照出墙头上一个人形，衣袖飘飘，便似是东方。心道，咦，东方在那里？正惊疑不定间，身侧一阵剑刃破风声，直刺而来，黑暗中看不清敌人身形，令狐冲一侧身，一掌击出，右侧又来一剑，心道，什么人，怎么方位变得这么快。正欲进击，左侧上下各刺来两剑，令狐冲急侧身后翻，也不论看不清敌人位置，双掌运足掌力击出。堪堪击出，左腋下又觉刺来一剑，令狐冲忙往斜刺里急避，这一下可以说避得凶险至极。令狐冲顺势还了一掌，这一掌仍如石沉大海。令狐冲不由大惊，以自己今日武功，连着几掌都告无功，这是难以思议的事。雨越下越大，渐渐成势，哗哗雨声中更难听清敌人来招。令狐冲高低躲闪，越来越多的剑刺来，每一下都躲得凶险之极。蓦然看见远远火光中，东方身后一人挺剑直刺，迅如鬼魅，令狐冲急道：“东方！东方！”
又一剑刺来，令狐冲牵挂东方安危，偏自己追得急，连长剑也无，情急之下，忽然摸着自己袖子上几枚银针，心想，我便学东方使针。当下一枚银针在手，一针挡住来剑，这一招使出，手下便即不停，使出破箭式功夫，周围不论有多少剑刺来，也被他尽数戳中，令狐冲这一招已使出全力，只听见叮叮叮数声，长剑不知被他震断多少。令狐冲使得兴起，黑暗中往来剑方向，运起内力，双掌齐推，这一下却击在实处。只听轰隆一声，原来是一堵墙，被令狐冲击塌了大半。一人啊呀一声。令狐冲循声越过破墙去，前方分明是一条巷道，令狐冲恍悟，原来这些路都是布置出来的。再看脚边，一人身上都是砖头，一动不动已是死人。原来刚才的剑，有人操纵机关使出的。
令狐冲再往东方位置瞧去，已不见了东方踪迹，也不见那偷袭之人，只有一团火光映出一片屋檐院墙形状。令狐冲担心东方安危，腾身而起，在墙头、檐角、屋脊上各处借力，雨夜里便如一只轻盈飞鸟，蹁跹向火光处飞去。身下是寻常居民院落，隐约几声儿啼、几声犬吠传来，衬得四下安宁祥和，仿佛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夜里，而四伏的杀机已像是隔世的事情。
半空中一支箭矢也无，连雨水也变得柔和了许多，令狐冲心中纳罕，莫不是东方已胜了敌人？忽然瞥见脚下院中，一人舞剑，长剑唰唰有声，身法轻盈飘忽，令狐冲只看了一招，便觉十分熟识，却是华山派的玉女剑十九式。只见这人的玉女剑十九式使得十分纯熟，使到如意处还有自己的创意变招，更兼身法迅捷无比，使这玉女剑十九式有了更上一层楼的威力。雨水中令狐冲瞧不清此人面容，究竟这人是谁？怎会使玉女剑十九式？难道师傅？
这时从院后屋中忽然一人撑伞出来，院中人收剑而立，那人便撑着伞，裙摆轻摇，莲步踩着雨水，急急赶至此人身边，拿伞替他挡着雨水。看那步伐身形，却似是一个少女。只听那少女道：“下这么大雨，干什么练剑？”
令狐冲闻声之下，只觉便是这世上有七八个月亮挂在天上，华山轰然倒在地上也没有这般离奇的事情，这分明是小师妹。小师妹不是已经死了？怎会在此？难道她竟没死？便在他大惊，难以置信的时刻，蓦然见那持剑的人忽横剑直刺，一剑刺入岳灵珊腹中。这一下变故徒生，直把令狐冲惊得魂飞天外，当下飞身而出，身姿如电，往院中人射去，眨眼即至，一掌并指为剑，点中那人手腕，夺下长剑，一掌便击在那人身上，这一掌令狐冲已出全力，加上猛冲的力量，直将那人击得飞起到半空中，又如断线鸢子一般，不知落在前方哪个院中了。
令狐冲一弯手臂，抱着岳灵珊，急道：“小师妹，你怎么样？别怕，大师哥来救你了。”怀中岳灵珊却沉默不答，竟已气绝，令狐冲只觉一股血气直冲头顶，急的心几乎要跳出来，忙抓着岳灵珊手腕，运气输入，连输几次，岳灵珊已身死无疑，令狐冲万念俱灰。忽然身后一人道：“畜生！你都干了什么？你杀了珊儿！”令狐冲听着那人嗓音，再熟悉不过，便是岳不群，道：“师傅？”忙站起来，回身望去，果然是岳不群，提剑站着，一脸怒气冲冲。令狐冲急道：“不是我，我没有杀小师妹！”岳不群拿手一指，怒道：“还说不是你，为师都看见了！”令狐冲茫然四顾，只见小师妹横尸在自己脚边，自己手中却提着那把剑，忽然间自己意识错乱了，方才是自己在院中舞剑？所以那玉女剑十九式有那许多变化？是自己杀了小师妹？
雨水像断线的珠子般浇落下来，岳不群指着他怒道：“逆徒，为何不听师傅教诲？铸下这诸般大错？”令狐冲道：“我没有！”岳不群道：“没有？为师教你练气，你便好好练气，干什么将玉女剑使成这个样子？为师教你继承华山衣钵，你便遵守道统，干什么去当恒山掌门？为师教你光大华山门楣，你便与为师上下一心，干什么屡坏华山大业？你若不任意妄为，为师自然华山也传与你，珊儿也许配于你，干什么跟魔教妖女厮混？好好的锦绣前程，你看你已毁成什么样子？今日连珊儿也死于你手，你可知罪业深重？”令狐冲只觉岳不群说得似是而非，想分辩，却不知从何处辩起，然则确是自己多管闲事，惹是生非，否则便没有这许多变故，小师妹也不会横死。岳不群那句“死于你手”一直萦绕耳际，令狐冲喃喃道：“死于我手，死于我手。为何我总救不了小师妹？总眼见着她死去？”
岳不群道：“畜生，今日为师再不能容你，念着这么多年的师徒情分，你自行了断吧。”令狐冲脑海中回响着“自行了断，自行了断”。好，自行了断，赶去投胎，重头活过。这般想着，便缓缓举起手中长剑。然而重头活过，自己便不多管闲事了吗？便锁起手脚，看见不平之事，心中无怒无怜？若是这般，与行尸走肉何异？这样的胎，何必赶着去投？
令狐冲道：“师傅，小师妹不是我杀的。”岳不群道：“怎么，至此仍不知悔改吗？”令狐冲道：“师傅，是不是你控制了中原武林和日月神教？”岳不群不答。令狐冲道：“师傅，求你收手吧，你已铸下大错，你知道你已害死多少人了吗？你这样做根本不是光大华山，是陷华山于绝境。小师妹已经死了，若不是你谋夺林家的辟邪剑谱，她怎会惨死？”岳不群道：“胡说八道，珊儿明明是你杀的，你看，剑还在你手中。”令狐冲平举着剑，指着岳不群，道：“小师妹早已经死了，怎么死两次？究竟你是何人？”
岳不群急道：“逆徒，你连师傅也不认了吗？”令狐冲喝道：“装神弄鬼，现身吧！”挺剑直刺，岳不群不闪不避，令狐冲一剑刺中岳不群胸膛，便觉有异，凝目看去，只见地上倒着一个人形，手中也无长剑。令狐冲上前看那人，却是一个黑衣草人，回身再看小师妹，竟也是草人，原来一切都是幻象。令狐冲虽然无虞，心下也是大骇，蓦的想起东方师傅书中关于阵法记载。慑人心魄，世上竟然还有阵法流传吗？也即想到，这是丐帮。
东方一翻身已落入一户院中，蓦然四下风声齐至，田伯光道：“有暗器！”清虚、平虚俱道：“小心！”东方手上外袍一松，放开田伯光三人。顺势一圈，将射来暗器尽数兜住，内力运转，又将那暗器四散射出。却不听闻有人中招。东方心道，此处是一个机关，原来这阵不只道路有布置，若走错，还会触发机关。东方立在原地，不见再有暗器射来，便向清虚、平虚道：“两位道长，可曾听过世上有困住敌人阵法？”
清虚、平虚蓦然听东方发问，也是一惊，略一缓，清虚道：“阵法之说，古已有之，诸葛亮便有八阵图。只是当世却少见有人用。若论有，也有，譬如贫道二人使两仪剑，其实也算一种阵法，武林之中也有三四五六等几人成阵的。但真正威力大，成名的却不多。不知东方教主所谓困住人的阵法何指？”东方道：“我们方才在巷中各处，走来走去始终走不出这一片，我想这是一种阵法。”清虚道：“阵法，东方教主意思我们在一个阵中？”平虚道：“那是类似八卦阵一类的了。”东方闻言，略一沉吟，道：“是了。这阵应该也不脱八卦的意思。”清虚道：“八卦实是一种推演算法，我们道家的武功尽出于此，只是这八卦阵法，只是传说，却从未见过，不知该如何对付？”东方道：“阵法既然是传说，传到今天想也没几分火候了，其中推演的道理应该与武功是一样，不外相生相克，此消彼长。我们便破他一破。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这阵要运转如意，必有一个中心。而八卦的要义是动，万事万物，无时无刻不在推演变化。所以这阵也是要动的，否则便是死的，没用的。而要动则必须有人驱使，有人号令，阵再厉害，总是人为的，我们便将这阵中的人找出来。”
清虚道：“好，若按八挂的意思，我们先要确定现在的位置。却不知这阵以何为标记？”东方道：“我们便试他一试。我带着你们走，你们留意脚下道路变化。”清虚、平虚俱道：“遵命！”田伯光道：“我可不懂什么阵法，这东西太复杂，奶奶的，这些人藏头缩尾，有种出来决一死战。”东方笑道：“好啊，你便留在这里，等着决一死战吧。”田伯光忙道：“别，我现在没武功，还是带着我吧。”
东方一笑，便一挥外袍仍将三人拴住，一手拎着，飞身出去，沿周围道路，几进几退，果然每次道路都不同。如此约莫走了六七次，东方笑道：“两位道长可看出来了？”清虚道：“这路重复拉。”东方道：“六爻，八小阵一大阵。先我们所在的是全阵坤位，行不走，行人不归，一条道到底，怎么都出不去。现在所在的全阵坎位，多机关。”
清虚道，"现在所在小阵位未济，下一变是中孚，旁一变是归妹。"东方道：“此阵中必有一个中心，既知方位，只要快过此阵变化，这阵便破了。三位小心了。”当即运起身法，既已知位置，脚下便踏未济转中孚趋同人，迅捷无比，每一步都抢在变阵之前抓住位置。无妄、隋、震四，连转几个路口，脚下道路畅通无阻，忽见一道墙占了半个路口，东方笑道：“来不及了！”一掌击出，将那墙击落半边。一条人影飞出去，撞在墙上。东方脚下不停，沿那路一转，奔过一段，前方是条死胡同。清虚亦笑道：“错拉，分明是连，怎么是断？”东方一掌击出，将那墙击出一个大洞。洞边一人，拔腿便奔，东方飞身过去，出指如电，便将其点倒，一脚踩住，俯下身去，只见是一个黑衣人，只露出两只眼睛，这是为掩藏行迹。东方问：“你们是什么人？”那人不答。东方道：“你不说，我便不知吗？丐帮什么时候敢这么张狂了？”那人道：“你杀我师叔，囚我帮主，要杀便杀，何必多言！”东方心想，我何时杀你师叔，囚你帮主了。又想，何必跟你多言。一挥掌，将那人打晕过去。
再往前，前方忽然一人疾奔，但看着身形甚为怪异，东方赶过去，仍是一掌挥倒。那人背上却背着一人，东方一指点住，细看这人却未带头罩，两只眼窝深陷，竟似是盲人。东方见此人面容瘦的如骷髅头一般，心中不由有些害怕。将田伯光三人一松，道：“不可不戒，你问他是什么人。”田伯光道：“好！奶奶的，折腾老子这半夜，可算逮住了，便叫你看看田爷爷的手段。咦，你自己干嘛不问？”东方道：“叫你问，你便问，哪这么多废话？”田伯光道：“好凶，好凶！”便问道：“你什么人？”瞎子不答。田伯光道：“你是瞎子，也是哑巴吗？是不是要给你点颜色才肯说？”清虚心中想，这田伯光这是莫名其妙，既是瞎子，你给他颜色想来是无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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