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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十八集 逍遥

次晨令狐冲与东方出帐来,门口方证、方生、冲虚等一队人站着,令狐冲一眼看见,喜道:“三位大师好。众位早!”方证方生俱道:“阿弥陀佛,令狐掌门好!”又向东方道:“东方教主好。”东方亦道:“三位大师好。”冲虚哈哈笑道:“令狐小友,东方教主,我们这些老骨头都来谢谢你们。”众掌门齐道:“多谢二位救命之恩。”令狐冲道:“份所应当,不足挂齿。”冲虚向令狐冲眨眨眼,道:“还要祝二位喜结良缘。”众掌门道:“恭喜二位,祝二位白首偕老,早生贵子。”这贺词却祝得二人脸上均一热,令狐冲呵呵笑道:“好,多谢各位美意!”又问道:“不知诸位大师伤势如何?”

    方证道:“我等只是内力被吸,性命并无碍。”冲虚道:“反正年纪也大了,没就没了吧,正好回去养老。”令狐冲与东方均不觉莞尔。令狐冲道:“只是各位都中了三尸脑神丹吧。”冲虚道:“这东西确实吃了,不幸之至。”令狐冲道:“我跟东方这便为你们驱毒。”

    于是二人便依次为中三尸脑神丹者驱毒,男女有别,两人分别施为。这一日是中秋,各派因中毒者众,又怕令狐冲与东方操劳太过,因此都道在嵩山上再盘桓几日。当此佳节,难得有这样机缘,便来个全武林大团圆。是日,全嵩山又好好热闹了一番。好在岳不群为嵩山之会食物准备充足,任是这满山近万人也管够。中原武林从无此等盛会,又是劫后重生,各派弟子放开怀抱,酒席流水价开着,喝空的酒坛几乎堆成了一座小山。三年前岳不群在这封禅台执掌五岳,三年轮转,依然是中秋之时,满台遍地是酒碗残羹,却再无他半分痕迹。

    中午用饭时,晴空万里,令狐冲因救人,并未与众派同席。冲虚命人备了些精致小菜来,携了酒坛,陪他同吃。东方因忙了半日,却与仪琳仍在宁中则帐中休息。

    清虚、平虚也一起来,四人找了一处粗石桌子,江湖子弟原没有多少讲究,便坐下来喝酒用菜。冲虚心情大好,他近年来年岁不同,渐渐已不大饮酒,此刻却与令狐冲推杯换盏,喝得不亦乐乎,清虚、平虚亦少陪些。半坛喝过,冲虚不觉酒劲上脸,面颊微红,抚住令狐冲手臂道:“令狐小友,时至今日老道最庆幸的,便是当日和方证、方生去恒山找你,果然全局因你这一眼而活。可见天道轮常,颠扑不破啊。”令狐冲道:“晚辈也只是尽力而为,其实并不是晚辈救了大家。说起来,倒是晚辈亏欠武当甚多,道长你救我性命,助我练功,更因仪琳武当遭受大难,这番恩义,令狐冲无论如何也难报万一。”令狐冲说得诚挚,看着冲虚这般高兴,满面红光,想着冲虚道长待我真是极好的。已起身来向冲虚深深一揖。冲虚连忙起来扶他,他此刻内力尽失,又喝了酒,不免脚步虚浮,这一起身来,自己倒先一个趔趄。慌忙抓着了令狐冲手臂,令狐冲早见机,一反手亦扶住他。

    冲虚哈哈笑道:“当真年纪大了,不中用了。”令狐冲见他较两年前已多了许多白发,形容也更苍老,心下便有些恻然,但仍笑道:“道长何出此言,脚下有些碎石罢了。”忙扶他坐下来。清虚、平虚亦起身来同扶。冲虚摇手道:“没事。”自坐好,命他们三人复坐下。冲虚道:“令狐小友还否记得当日在武当讲经?”不防冲虚忽然问及此事,令狐冲一怔,想起自己当日大发议论,不由面上略热,道:“记得的,晚辈班门弄斧,幸喜道长没笑话我。”冲虚连连摆手道:“你讲得很好,我怎会笑话你。只是不知你现今是否仍是那般思想?”令狐冲这时听出冲虚似是有话要跟自己谈,便思索着道:“我自己当还是那般想的,并没有什么改变。”冲虚道:“那不知往后令狐小友有什么打算?”令狐冲道:“我和东方已经成亲,想会安置好恒山,好好侍奉师娘,江湖上的事......当不欲多理了。”令狐冲想及这数年来几度出生入死,凶险恶战,人心繁复,不觉心有余悸,又想待此间事了,便可与东方去过逍遥自在的日子,心下才安定些。

    冲虚却忽正色道:“诶,好男儿当志在四方,退休养老是我们这般年纪人的想法,如今武林百废待新,你却不相助一二?”令狐冲见他说得严肃,便拱手道:“不知有什么用的着晚辈的地方?”冲虚道:“有大大的地方需要令狐小友你。他们说欲推举你为武林盟主,你意下如何?”令狐冲吃了一惊,慌忙将酒碗放下,道:“那决计不可!晚辈可不是当武林盟主的材料。”冲虚眉头微皱,横目向他道:“怎么不是?你此刻武功冠绝武林,加上‘不败’的尊夫人,正可为武林出力,协调正邪融合,襄助各派重建。况且你救了全武林,这盟主一位,舍你其谁?”见令狐冲听着,沉吟不语,又微笑道:“我知你性子洒脱,你也不必愁虑,先当上盟主,我们几个老骨头一时半刻想也死不了,各项事务自有我们一齐为你分忧,如何?”令狐冲却忽看向冲虚,道:“道长,晚辈想这武林盟主之位其实并不必有。”冲虚略奇道:“为何?”令狐冲道:“武林中每有事端便每有武林盟主,如今来看,武林盟主任者良莠不齐,但初任时总是一时众望所归,到后来竟少有善始善终的。究其缘故,我想,将全武林安危交托一人实在不能保险。道长受困这两年,我在西域雪岭中,与世隔绝,每日与狼豹獐兔为伍,渐渐觉得,人之于动物,又高出多少?动物在山岭中,弱肉强食,以为山岭便是全部世界。我们在江湖中,江湖固然大,不也不过在一个更大的山岭?人自以为高出动物者,仁义有礼,选一个最仁义有礼的做盟主,到头来,却往往发现仁义有礼只是件华彩衣服罢。背后的阴谋诡计与动物的獠牙利爪有何本质不同?”冲虚静静听他说罢,端坐不动,连清虚、平虚也肃然不动。忽然冲虚拍了两下手掌,笑道:“看来令狐小友你想法更进一层了,只是照你这么说,你若当武林盟主,也不能善终?哈哈。”冲虚忽笑着,又摸令狐冲头颈,又扯起他衣袖,道:“你也有獠牙利爪藏着罢,让老道好好瞧瞧。”令狐冲见他红着脸,神色促狭,不由笑了,他脖子怕痒,又慌忙缩着脖子,捉住冲虚手臂,告饶道:“道长!快停手!”冲虚手被他摁着,瞪眼道:“没有嘛?”令狐冲笑道:“现下便没有,只怕以后会有!”冲虚一怔,手腕脱出令狐冲手掌,拊掌笑道,“好,令狐冲还是那个令狐冲。来,老道却要敬你一杯!”便端起酒碗来相敬,令狐冲亦忙举碗,清虚、平虚也陪着,四人齐喝了。

    冲虚酒碗放下,道:“当日你在武当讲庄子,老道以为讲得极好,两年过去,你似乎体悟更深。老道现下却还有一问要问你。”令狐冲恭敬道:“道长请问。”冲虚道:“你既以为庄子为确,其所思所想其实也不费难理解。那么为何世人悟道着少,如任我行、左冷禅、岳不群者亦众呢?是他们太笨,不能理解这道理吗?”这个问题令狐冲原也几番想过,但想得似乎有答案,又似乎没有把握,此刻冲虚见问,仍思索着道:“他们可以说都是极聪明的人,也均是饱读经书,当不是不能理解。然则他们却始终爱功名利禄。爱功名利禄也就罢了,却偏偏要为非作歹......”冲虚见他想得认真,却讲不准确,微笑道:“老道以为,送他们四个字:不以为然。如何?”令狐冲闻言,登时一拍手,道:“正是。我是这般想,以为这些道理很对,他们却不以为然,也许根本觉得不值一提。”冲虚抚须道:“那么,同样是人与人,怎会有这般不同?”令狐冲慢慢道:“许是这天地太大了。”冲虚微微颔首,道:“不错,这便与你在山岭中所见一致,天地生万物,何其庞杂,却总令万物摇曳多姿,禀性各异,井蛙不可语于海者,夏虫不可语于冰者,皆有所拘也。人生于世,总不是全知全能,因此禀性千差万别,不能一致。为活命,需觅食,受侵害,要抵御,禀性的善恶,就看在这些关节各人自己的选择。”

    令狐冲听在耳中,只觉这一刻四人坐在嵩山顶上,头顶朗朗晴空,风流云动,自己于这世界似乎又多了一层悟解。他于岳不群昨日身死后,虽是岳不群咎由自取,但想及他自幼养大自己,最后至这般下场,心中总觉难过,亦恨岳不群何故如此。加上宁中则伤重,是以嵩山之上虽然整日热闹非凡,他内心总有些微郁郁。此刻听冲虚一番讲解,终觉心怀开解,明畅许多。便举酒碗向冲虚道:“多谢道长指点!确实如此!”

    冲虚本是瞧出来他神色间的郁结,心中也将原由猜着一二,故一番讲谈,此刻见他眉头展开,有开怀之色,知道所言有效。也即碗举迎着,笑道:“老道今天可把十年的酒都喝了。”令狐冲笑道:“道长海量,这才半坛酒,哪喝得了十年。”清虚笑道:“令狐掌门,我师兄近十年来滴酒不沾,这半坛酒只多不少。”令狐冲见他说得认真,也从未见过冲虚饮酒,知道所言不虚,忙伸手抓着他手腕,略探探,脉象平缓,当无大碍,才放下心来。听见冲虚又道:“武林盟主一事,大家托我来请你,我本道你不一定肯。你果然也是不肯。现下依你意思,是不设武林盟主。然则实际还有许多后续事务,譬如各派之前多有争斗杀伤的,恐怕日后少不了互相寻仇。这些事情却也要设法处置才行。”令狐冲沉吟道:“晚辈以为,可由灵鹫、武当主持,大家立个约定。后续事务按照这个约定处理,不得任意妄为。不知是否可行?”

    冲虚沉吟道:“这般当也可以,待我与大和尚及各派掌门再商议看看。”令狐冲即点点头,又与他及清虚、平虚喝酒。三人讲些别后情况,又聊过一个多时辰,冲虚方由清虚、平虚扶回去休息。

    令狐冲则往宁中则帐中去,一入帐,看见几人跪在地上,东方负手站着道:“我已不是你们教主,你们不必问我。”地上一人道:“东方教主,英明仁德,在属下等心中,你永远是我们神教教主。如今神教分崩离析,一切全需教主您带领恢复,请教主主持。”其他人也齐声道:“请教主主持。”东方道:“好,我问你们,你们想一统江湖吗?”地上几人不防东方这般问,面面相觑,又忙伏下道:“教主,只要您一声令下,吾等必当前赴后继,死而后已。”东方微微一笑,道:“不过我却不想了,既然不想了,咱们神教也没必要在边陲之地经营,你们既已入关来,以后便在关内活动罢,省得在塞外受苦。关内富庶,你们大有可为,从今往后,你们便以各省分舵为根基,各自经营吧。不过记着不得联合,低调行事。树大招风,免得有人眼红。”一番话地上众人听得均有喜色,却又齐向东方伏道:“属下等鲁钝,这些还是需要教主带领。”东方道:“我方才的话,只是作为曾经当过你们十年教主说的,你们听也可,不听也可,都是你们的事,至于教主,我是决计不会再做了。其他的不必多说了。都去吧。”那几人互相看看,无奈,站了起来,又施了一礼,告退出去。

    待众人出去,令狐冲上前握着东方手,微笑道:“东方教主不复位吗?”东方仰首看着他,清浅笑道:“区区一个日月神教教主,我干嘛要当?我的冲郎如今是武林盟主,我当盟主夫人不是更神气?”令狐冲一惊,道:“谁说我当武林盟主了?我明明说不当的。咦,你怎知道?”东方道:“这几个人方才来说,他们请你做武林盟主,请我复位,双喜临门。咦,你没做武林盟主吗?为什么不做?”令狐冲道:“你知道的,我哪是能做武林盟主,这可对不住啦,连累你做不了盟主夫人。”东方叹口气道:“早知如此,我刚才就答应做他们教主了。”令狐冲笑道:“对不住!对不住!这样”他忽靠近东方,轻声道:“便请你做令狐门的教主吧。”东方横他一眼,道:“岂不是手下只有你一人?未免声势弱了些”令狐冲又悄声在她耳边说了句,东方忽的霞飞上脸,往他胸口打了一拳,道:“讨厌。”令狐冲早笑着在她额头上亲了一记,又将她抱在怀中。

    你道日月神教那几名舵主听见东方说各自经营,会面露喜色?虽后被东方斥令退下,个个似乎垂头丧气,实则各省回去后,果如东方所言,大有作为。原本日月神教根基便厚,脱了统一武林的大业,专心做生意,突出的江浙、两湖、东北各舵经营数百年,直到民国时仍有承袭。这是后话,却不细表了。

    此后,又忙了两日,二人才将中毒者都驱完毒。期间方证、冲虚等与各派掌门订下了后续事务约定,各派有的驱毒完了的,便先下了山回去。渐渐嵩山之上人便少了。

    五岳仍分散各岳归去,嵩山弟子中,原有不少日月神教弟子,由岳不群掌握入嵩山门下,便随各省回归,其余的由灵鹫暂管。诸派安排毕,也即下嵩山去。令狐冲与东方带着恒山弟子在山下与方证、冲虚别过,便缓缓往恒山去。

    到了恒山,重新修理打扫,门户一新,拜过定逸,重开了早课,总算渐渐稳当下来。

    令狐冲与东方便住在当日接位大典那晚他带东方看过的那座后山别院里,令狐冲将东方所赠贺礼都拿出来,摆设布置好。这一晚,令狐冲环顾室内,瞧见眼前一切用具,东方都想到了,这般用心良苦,得妻如此,夫复何求?东方正在镜前梳头,令狐冲走近去,替她将头上饰物细心摘下,又将她长发篦齐,凝视镜中东方秀丽面庞,忽笑道:“你送我这许多东西,我也有东西送给你。”东方仰首看他,微笑道:“什么?”令狐冲指指那镜侧一个小抽屉,东方便伸手过去拉开来看,只见屉中一条紫色发带,镶着白玉宝石。东方不由怔住,过一会,伸出手将那发带拿在手中,抬首向令狐冲微笑着,令狐冲便也笑着,手臂将她紧紧圈住。

    案上两支大红烛映着两人身影,勃勃火焰,似乎那焰中有生生不息的力量。

    十年后

    这条大街上热闹非凡,卖瓜果蔬菜、胭脂水粉、糕点面条,各色摊贩,紧紧挨挨挤在大街的两边,逛街的人摩肩接踵。但最多的还是卖各色海货的,三两步便一个摊子。空气中浮着海风的味道,在这片热闹升平的景象中添一缕凉爽的气息。

    然而此刻却也是烈日当空,这是一座南方的城,晌午时分,天气炎热,城中人最爱的消遣便是下茶馆。每当此时茶馆的是生意最好的时候,但凡上些规模的馆子,都是客满,恨不得走廊里都摆下凳子。茶馆又分清馆子和戏馆子,清馆子适合品茗闲谈,戏馆子则有唱戏的、说书的助兴,随客人需要和喜好。论到戏馆子,这城中翘楚的,当属“得闲楼”。

    这座路口的二层小楼,青瓦飞檐,此刻楼上楼下满满挨挨都是人,楼下厅中唱着戏,叮叮当当,咿咿呀呀,不时有人鼓掌叫好。楼上分了两个大间,却都是先生说着书。与楼下看戏的兴高采烈不同,听书的人却听了个屏息凝神。这一边先生讲的是唐僧取西经的故事,正讲到雷音寺授经。众人听得那阿楠迦叶巧舌如簧,均自为唐僧师徒担忧。蓦地角落里一个清脆女童声音道:“哥,我们快走吧,这人都是瞎说的,有什么好听的。”众人听得入港,忽然被人横插一句,有性子急的不免便有些恼火。循声望去,只见是一个八九岁模样的女童,满头结着小辫,小辫汇总到头顶,编做一根大辫,拿碧绿带子系住,带上缀着四颗果仁般大小的珍珠。碧绿抹额,镶一枚猫眼宝石,那宝石珠圆玉润,竟是十分罕见珍贵。头发高高扎起,一张圆圆小小的脸便清爽露着,一双盈水眸子,秀气小巧的鼻子嘴唇,只叫人眼前一亮,好漂亮的小女孩。身上嫩紫高领绸衫,笼箭袖,平添一股英气。此刻见有人回首看她,却毫不躲闪的回看着看他的人。她身边一个看着年纪相仿的小男孩,扎着锦蓝发带,却缀着两块碧玉,眉目清秀,只是许是在长身体的年纪,面庞肉乎乎的有些肥圆。水青绸外袍,也是一般的俊俏出色。看的人心道:这般人物,多半是哪个富贵人家的公子小姐偷跑出来玩。

    这时那小男孩向女孩道:“快别吵,正听得好玩呢。”女孩道:“再不去找爹妈,他们说不定就回去了,见不着我们,小心爹打你屁股。”小男孩道:“不会的,他们事情没那么快办好。我们还可以再玩会。”女孩道:“那我们玩别的去,这个不好玩。”男孩道:“怎么不好玩,你看这里这么多人,不好玩怎会有这么多人?”女孩道:“那大雷音寺你又不是没去过,干嘛听他浑说?”周围初只听他们小兄妹吵嘴,此刻小女孩这句话出来,着实让听见的人吓了一跳。旁边桌上一人便探过身子来,道:“小朋友,你们讲话小点声好不好?乖,我们听书呢。”小男孩听他这般说,颇老成的向他拱手道:“这位大哥,对不住,我们这便不说了,还请宽恕则个。”那人见他年纪尚幼,却彬彬有礼,便点点头向他笑笑,又转过头去听书。

    小男孩便向女孩道:“快别说话了。”那小女孩眼珠一转,忽抬高声音道:“确实是瞎编的,为什么不让我说话?不信,你问他,去过大雷音寺没?看那里有西天没有?”她这话问得奇怪,这下众人都回过头来看她。另一边桌上一个员外模样的中年人向她道:“小妹妹,难不成你去过?”女孩秀眉扬起,向他道:“是啊,我去过。”周围的人便都是一声轻笑。那员外笑道:“你是梦里去过?还是怎么去的?哦,我知道了,你不会是观音大士坐下的仙童吧?”众人又笑了,小女孩大声道:“当然不是,我是坐.....”却忽被那小男孩捂住嘴。小男孩向周围笑笑,道,“她做梦去的!”小女孩双手拼命扒开他的手,抢道:“才不是,我是.....”又被小男孩慌忙捂住,男孩急道:“当心我可告诉爹妈了。”那小女孩扒不开他的手,忽的张口咬了一口,男孩吃痛,手缩了回来。小女孩道:“那你走不走?不走我可就说了!”男孩捂着手道:“走吧,走吧,你烦死了。”小女孩一副得胜表情,哼一声,便从凳子上跳下来,小男孩也下来,小女孩走出几步,又等他上前来,拉住他的手。那男孩便牵着她。

    忽的身后有人喊道:“小弟弟,小妹妹,请留步。”男孩停下脚步,回身看去,只见一个儒生,身上灰布长袍,面孔倒算白皙斯文。快步过来,到了跟前,躬身一揖。男孩和女孩便奇怪看着他。那儒生道:“请教两位,听这位小妹方才所言,你们去过大雷音寺?”

    周围桌上的人本来想这两个小毛孩走了,正可听书,听见忽然有人喊他们,正觉奇怪,又听这人这般问,又齐笑了,有人道:“这书呆子,当他们是善财童子吗?”那儒生听见了,也不理会,只靠近男孩女孩,轻声道:“那说书的,是我师父,这些故事,确实是编的。你们说的一点不错。”女孩闻言,微微一笑。男孩惊奇道:“是你编的吗?”儒生道:“也不尽是,不过我们做这个营生,取西经的故事大家都知道,若没有点自己的创造,怎么有人听?”

    男孩道:“你编得很好啊。”儒生微笑道:“多谢小弟弟垂青。不过关于那大雷音寺的事,不知能否见告?”男孩略想一想,道:“对不住,大哥哥,那是我妹妹胡说的。”儒生“哦”一声,不由满面失望。男孩看在眼里,却也不说什么,只道:“若是其他没什么事,我们这就告辞了。”儒生惟有拱手道:“好,告辞,慢走。”男孩向他点点头,仍拉着妹妹的手。小女孩边走边向男孩道:“这个人傻乎乎的,好好玩。”

    两人往楼梯口走去,蓦地楼下一两声惊呼,便似乎有一队人,呼喝着:“让开!不长眼睛吗?”一阵纷乱的脚步,踏踏踏踏,便到了下面楼梯。两人只见是一队官差,气势汹汹冲了上来。见他们堵着楼梯口,当首一个便猛的将男孩拨过一边。男孩一个趔趄,几乎摔倒。小女孩忙拉住他,登时柳眉倒竖,指着那人背影,喝道:“干什么?”便似欲追上去。却被小男孩拉住。小女孩气得骨朵起嘴,问她哥哥道:“哥,没事吧?”男孩摇摇头道:“没事。”

    这队差人共有七个,最后一个差人也奔了上来,是个五短身材,奔出两步,忽的“啊呀”一声,接着“砰”一声,趴倒在地,摔了个狗啃泥。小女孩登时手掌一拍,“哈哈哈哈”一连脆声娇笑。周围有人看着的,也是轻笑。

    那官差忙爬起身来,不及站起,便喝问:“谁?!”等直起身,脸涨得通红,四下看去,看见男孩女孩,向他们怒瞪一眼,但见他们只是静静站着,又只是小孩,便不疑他们。瞥见茶博士站在一侧,上前一步,一把揪住他,道:“是不是你?敢暗算你朱爷?”瘦瘦的茶博士被他五根肥肠般的手指抓着,吓得颤声道:“官爷,您别误会,小的决计没有啊,我哪敢呐!”那官差眯起小眼睛,聚光似看他一会,不像作伪,便怒哼一声,手上一推,将那茶博士直推出去,倒走了四五步,茶壶晃晃当当,水泼了一地。

    那官差便继续往前,才走一步,忽的脚下又是一软,仍是狗啃泥摔在地上,这一下却扑在茶博士脚边,茶博士当他还要抓他,慌忙后退,手中茶壶却失了稳当,壶嘴里一股热水直浇在那官差背上,登时将他官差烫得嗷嗷大叫。手臂一撑,跳将起来,这一下怒发冲冠,向那茶博士道:“你活腻了吧!”如下山猛虎般扑过去。

    前方却有人喊道:“朱老七,干什么呢?快点!”那人前面官差已经纷纷喝道:“站住,别跑!”“哪里走?”便有一个女童声音惊叫,听书的人纷纷站起避让,桌椅被推动着,有茶碗掉地上的砰砰碎了。须臾,只听“拿着了!”“还想跑?”那小兄妹二人凝目看去,只见那儒生被人摁在桌上,不远处,说书的老头也被双手反扭着捉住。官差将人绑住,便呼喝着:“起来!走!”又向周围道:“看什么?这是朝廷钦犯!”

    官差两两押着儒生,说书的老人起身来,后面却跟着押出来一个红衣小女孩,女孩挣扎叫喊着:“放开我!”那儒生先前只面无表情,此刻见着那小女孩,忽挣扎起来,急怒道:“你们干什么?放开她!”小女孩向他喊道:“哥,救我。”

    儒生被死死摁着,头发都挣散了,只拼命往女孩那边迈步过去,吼道:“放开我!”身侧一名官差竖着眉毛,喝道:“干什么?作死么?”噌一声拔出佩刀来,架在儒生脖子上,狠声道:“信不信,我送你们去阴曹地府团聚?”

    满楼的人无声看着。一个官差走到朱老七身边,扶住他道:“你没事吧?”远远一人问道:“朱老七,每次拿人你都缩在后面,这次又不是什么硬点子,你不用装摔倒吧!”几名官差都哈哈笑了。朱老七涨红了脸,骂道:“放屁!找抽呢你?”说着便拨开身边扶着他的同僚,向那人奔去,才奔出一步,又双腿一曲,“砰”一声趴倒在地。这一下连众官差都笑了。满楼的人都看着他,更是哄堂大笑。

    那朱老七又急又怒,一捶地板道:“哪个王八羔子!”又是一声哄笑。忽的一名官差“啊呀”喊了一声,只见那红衫女童挣脱着落地,便迈腿欲跑。身后一名官差长臂一把抓着她。一边另一名官差上前“啪啪”就是两耳光。那女童“啊”一声尖叫,登时两颊通红。但她竟不哭,反抬首怒视着他,嘴角一缕血迹流下。那官差揉着手道:“小畜生,敢咬我?”

    楼梯口那男孩一直静静看着,此刻终似看不下去,遥指着那官差,喝道:“干什么?放开她!”童声娇嫩,还没到转声的年纪。但此时楼上俱屏息看着这些官差,落针可闻,男孩这一声呼喝,便分外清楚。

    众官差均感诧异,但见他不过八九岁年纪,实在不足在意。各自拉着儒生,老头子和小女孩,便往楼梯口来。小男孩忽的横臂拦住楼梯口,扬眉道:“不许走!”众官差惊极而笑,当首一个黑面粗汉,淡然道:“小子,你待如何?”小男孩手指着他,道:“把他们都放了!”小女孩此时在他身后,低声道:“哥,我们这是要打架么?”男孩皱眉道:“他们要是不放人,恐怕就要打架了。”小女孩登时欢喜道:“真的吗?太好了!”

    众官差听着他们对答,脸均黑着,肚子里却又好气又好笑,怎么这般不知天高地厚?周围的看客有的听他们稚嫩童音,说得清脆有趣,忍不住面泛微笑。有的见方才官差狠辣,不由为他们捏把汗,便想提醒他们,这不是小孩子过家家,快走开。又怕做出头鸟,惹祸上身。

    那粗黑官差沉声道:“行了,小子,别挡道了,让开吧。”话音未落,便伸掌去,向男孩肩膀拂落。他见这两个小孩衣饰华贵,怕真有些来路,这一下并没有发力,只欲将他拨到一边。说时迟那时快,他这一掌便已拨在男孩肩上,只觉那男孩轻飘飘,浑似没有半点重量。心中微觉讶异,忽的男孩脱离了自己手掌,脚下踏奇步,迅捷无比的转身,已闪至身后。他只觉腰间一麻,登时右半边身子一阵酸麻,右膝一软,便侧身“砰”一声摔倒在地。

    周围的人无一人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官差吃惊之余,纷纷喊道:“大哥!”便有两人抢上去扶他。男孩脚下不停,期近抓着儒生的那名官差,单拳击出,直奔他抓人的手腕。那官差收抓着儒生,不欲松手,便横脚踢男孩腰间。男孩不待招式用老,改直拳为下按,一掌按在那人小腿上,已腾身而起,一个鹞子翻身,身法俊捷至极,单腿下劈直取那人面门。那官差无奈,放脱了一只抓人的手来档,男孩借势又在他手臂上一点,倒身向下,在他乳下并指一点,这一下点的奇快。那官差也是浑身酸麻,张开口似欲喊叫,却喊不出声,瞪着眼睛,松松软软倒下地去。

    那儒生见机已挣出,一人喊道:“三哥!”想是这倒地的官差排行第三。喊的那官差正抓着老头,此刻慌忙放脱了老头,伏在地上摇那老三,道:“你怎么样?”老三结结巴巴道:“没...事...”那官差蹲在地上,抬首见男孩已落在地上。怒吼一声,便扑向他。这人精瘦高个,方才几乎没有瞧清老三是如何着的道,想这小孩是攻得不备,自己便守紧门户,一式“开门见山”,单掌拍过去,这下已用上十足气力,熟料那男孩身形一闪,已不见踪影。

    儒生脱了控制,便向那红裳女孩奔去,自是十分紧张他妹妹。一名官差见他奔来,便横身过去拦着他,忽见眼前紫色身影一闪,脸上“啪”一声,挨了一掌,凝目瞧去,却是那紫衫小女孩,站在丈外,抿嘴微笑。儒生早冲了过去,扑到红裳女孩身边,却被那女孩身边一名官差一脚踹倒。这边紫衫女孩看见了,惊呼一声:“喂!”当即面色一沉,一扬手,也不见又何物事。蓦的抓着红裳小女孩的那官差捂脸直呼,红裳女孩即挣脱下来,扑在儒生身边。

    捂脸的官差从脸上拔下一根物事来,竟是一根头发丝粗的细针。忽的那朱老七从膝盖窝里分别拔出一根针来,指着紫衫小女孩直怒道:“好哇,原是是你!”原来他膝盖窝里被针射中穴道,走一步便腿软摔倒。

    众官差见转眼间己方便折了两人,当真无法置信。更被犯人跑脱,而捣乱者,不过一对八九岁的小孩,更加面上无光。便有人道:“先解决了这俩小子!”“对!”便有三人攻向小男孩,两人扑下小女孩。这些官差本是习武之人,先因那老大老三太过大意,一下着了道,此刻不敢轻忽,竟一拳一脚,分进合击,将这两个小孩当作平辈武林高手般对待。

    孰料这两个小童在围击之下,竟尔丝毫不落下风,前趋后避。非但官差不能伤到分毫,反不时被击中腿脚手臂,好在两人年纪尚幼,气力不足,否则早已腿折手断了。官差见先前男孩打倒老大老三身法,知他善近身点穴,却也守紧门户,不让他靠身,便是被击中四肢,也无大碍。这一下两边打了个相持不下。

    周围人见这两个小孩,小小年幼,竟然身怀这般武功,身姿曼妙,招数奇特,均看了个心旷神怡,加上个个恨官差蛮狠,见官差不时被打中,便渐渐有人叫好。渐渐每被击中,众人便齐呼:“好!”这帮官差心中立时焦急万分,只因这么多人合力拿两个小孩,竟毫无办法,反被打得无还手之力,当真颜面扫地、威风全无。一名官差攻得急了,面门露出破绽,被女孩觑准机会,闪电出手,又是响亮一个耳光。四围立时轰堂叫好。那官差急怒之下,大吼一声,“噌”一声拔出腰刀便向女孩劈去。周围几人也即长刀出鞘。

    五人展开刀法,银光霍霍,均觉声势大涨,刀锋横斜,这已不是打架,而是性命相博了。大刀几乎与二童等高,似乎一刀下去,能将二人劈成两半。二人肉掌嫩拳,再不能击中官差,只能腾闪躲避,有时往往千钧一发之际堪堪避过,只看得周围的人连声惊呼。女孩欲发针还击,却在连攻之下腾不出手来。男孩避过一刀,忽道:“妹妹,过来!”女孩抿着嘴,脚下三步两步,身法快绝,闪至男孩身边。男孩点点头道:“好!”似是赞许她默契。拉着她一矮身,钻入茶桌底下,后面跟着几把刀劈下,直将那桌子劈得木屑四溅。男孩早拉着女孩从另一侧出来。官差叫着:“想跑吗?”即有两人从两边包抄而至,横刀削来,后面一人踩上桌子,一刀凌空劈下。男孩脚下更快,又向前一飞身,钻入前面桌下。落空的那几刀,将桌子、椅子都砍得四裂。

    男孩脚下不停,在桌椅间闪躲。官差追赶过去,桌椅不知砍翻了多少。周围看的人更是远远避开。但桌椅一个挨着一个,官差渐渐便落在后面。蓦的男孩从一张桌子下钻出来,将女孩顺势向上一托,道:“妹妹,上去。”女孩迎面往一根柱子上纤足连点,一反身双手齐挥。众人只见半空里似乎一片茫茫小点,一闪而去。众官差正发力追上,霎时面上,身上数处齐痛。眼睛几乎都睁不开。男孩闪电欺进,手上出指如电,脚下旋风一般,五人身上各挨了一指,齐齐软倒下去。

    女孩飘然落地,四下的人只看得眼前一亮,难道真是善财童子下凡?

    四下静静怔住,忽的不知谁低低说了声:“好,好...”众人即齐呼道:“好!”先说的那人却是结巴,众人喊过之后,才说完:“好厉害!”

    女孩下巴一扬,道:“哼,看你们还敢这么凶。”又回首向男孩道:“哥,我们赢拉!”男孩点点头,见儒生扶着他师傅,牵着他妹妹,还站在楼梯口。便拉着小女孩,穿过一地碎碗断木,走上前去,向他们道:“你们没事吧?”儒生向二人一揖到地,道:“多谢两位小侠仗义相救。”男孩道:“不用谢。”回首看看官差在地上**着,道:“你们快走吧,别再被他们抓到了。”儒生经他一言点醒,慌忙道:“是,是,那小生这就先告辞了,今日大恩,容日后相报。”女孩笑道:“你快走吧,还啰嗦呢?”儒生便又施了一礼,牵了师傅小妹,转身下楼,走出几步,忽又回身,道:“那你们也快走吧,这些官差只怕不肯善罢。”男孩点点头,道:“我们也就走了。”女孩道:“不劳你操心,我们可不怕他们。快走吧。”儒生才领着旁边二人急急走了。

    男孩也牵着妹妹欲下楼去,却有个店小二模样人上前来拦住,赔笑道:“两位小侠,你们真是......”说着竖起跟大拇指,又道:“厉害,只是小店开门做生意,这桌椅板凳可......”他说得结结巴巴,男孩却已知他意思,从怀中摸出一只金锭,道:“这个给你,够不够?”小二喜道:“够了,够了。”四下的看客见小男孩出手这般豪阔,登时又是议论纷纷,男孩将金锭交在小二手中,在议论声中,已携女孩下楼去了。

    两人茶楼上大闹一场,却也不敢再在街上闲逛,下了茶楼,便觅路出了城,往海边码头去,远远看见那码头边停靠着大船。两人近去,从船尾木梯轻身上去,翻入船内,便未再出来。天高海阔,风吹云动,码头上日影移动,渐渐霞彩满天,从蓝到黄到黑,不觉满天星斗。

    这时两人却趴在甲板上的栏杆上,看着夜色里的码头,只有星星点点的渔火,女孩皱眉道:“啊呀,天都黑了,爹妈怎么还不回来?”男孩下巴撑在手臂上,眨巴眼睛看着岸上来路方向,摇摇头,表示他也不知道。

    忽的舱内一个粗哑嗓子,喊了一声:“两个小祖宗,又跑哪去了,快进来吃面。”女孩听见喊声,回了一句:“我们在外面。”又向男孩道:“哥,爷爷喊了,你饿不饿,我饿了。”男孩道:“那我们下去吧。”两人从栏杆边的麻袋上跳下来。正准备往仓中去。忽然后面传来一声:“博儿,嫣儿。”两人听在耳中,登时大喜过望,回身看去,船舱里火光映着一个绝美少妇,挽着坠马髻,插着一支点翠鎏铜凤尾簪,容颜清丽,一双妙目流波,身上明黄绉纱外袍,自有一股出尘气度。

    男孩女孩同发出一声呼喊:“妈”,便飞身往那少妇扑去。少妇笑吟吟蹲下身来,将他们左右搂住。女孩哭道:“妈,你怎么才回来?”少妇道:“对不起哦,路上有点事耽搁了,你们在家乖不乖?”女孩抹着眼睛,向男孩偷看了一眼。男孩向她使个眼色,两人便齐点点头。少妇笑道:“乖便好。”男孩道:“妈你们遇上什么事了?咦,怎么不见爹?”少妇回身向后一努嘴,道:“喏,那不是吗?”

    黑暗里缓缓行来几个人影。当先的那个人,瓦灰色长袍袖子挽起,头发扎在头顶,三十来岁模样,面庞坚毅,见着他们,早面露微笑。男孩女孩又同欢呼一声“爹!”,从少妇臂弯中出来,扑向那名男子。男子笑着,弯下来腰来,接住他们,将他们左右抱起,各亲了一口,道:“有没有想爹?”女孩脸上泪迹未干,道:“想,你们怎么才回来?”男子道:“因为我们办事去的呀。爷爷呢?”女孩道:“在煮面。”男子道:“好。”便回首向身后的人道:“小兄弟,请。”身后一名年轻男子声音道:“咦,怎么是你们?”

    男孩看向他们,道:“你们怎么在这?”女孩也吃了一惊,道:“大傻瓜,是你啊?”只见这三十来岁男子身后跟着老幼三人,正是在茶楼上说书的一家人。男子奇道:“你们认识?”

    男孩女孩此时忽然反应过来,齐齐双手捂住了嘴。少妇瞧出他们俩神色有异,沉声道:“博儿,嫣儿,是不是今天跑出去玩了?”两人不答,男子肃然道:“快说实话。”男孩放下手,道:“我们去找你们的。”少妇作势皱眉道:“刚才还说乖的呢?”男孩女孩仍捂着嘴,不知怎么回答了。那儒生忽然躬身道:“两位大侠,两位小侠,遇见你们真是小生三生有幸。两位大侠有所不知,今日午间,若不是两位小侠出手相助,我们三人早被官差捉去了。”

    那男子好奇道:“噢,是吗?”儒生便将经过情形说了。男子听罢,向男孩女孩笑道:“原来今日当大侠去了。”女孩喜笑颜开,道:“是啊,我们把那些恶人打得屁滚尿流。”男孩也不由面有得色。男子点点头,却忽又正色道:“只是你们光知道救人,事情却没办好,你们知不知道他们没跑得掉,又被恶人追?”女孩惊道:“啊,又被人追吗?”男孩吃了一惊,看向儒生。儒生点点头,道:“是我自己笨,又跑得慢,被人家追到住处,差点又被拿着,幸亏遇见令尊令堂,搭救我们,还带我们回来躲避。大恩大德,小生真是无以为报!”说着又抱拳躬身下去。男子侧身略让开,道:“举手之劳,小兄弟不必客气。”

    儒生起身来,道:“小生今日两番遇难,两番均受你们一家人所救,说句有僭的话,冥冥之中,当是有缘。只是还未请教恩人高姓大名。”那男子道:“在下复姓令狐,这是内子和膝下一双儿女。”原来这一家人竟是令狐冲与东方不败,十年后的今日,他二人已有一双子女,男孩名唤令狐博,女孩名唤令狐嫣。

    原来那晚在恒山,令狐冲与东方二人在灯下床边,靠坐着楠楠细语,说些琐碎事情。东方却觉心中忧虑,她有一件事情未跟令狐冲谈起,便是她师傅一直怀疑练了雪山上的武功,不能生儿育女。令狐冲却几次跟她玩笑说着生许多儿女。东方心中踟蹰,便问:“令狐冲,你是不是很想要小孩?”令狐冲道:“咦,怎么这么问?自然想的。”东方心中难过,便不觉红了眼睛,想:怎么办?我与冲郎便是再恩爱情深,若我不能为他生下一男半女,一来怎么对得起他?二来我们便是恩爱一生,也终是有巨大缺憾。那么我便离开他,让他找其他女子成亲,生活?

    东方想着,心中痛甚,更一阵阵烦恶,想起身上已有日子没来,怎么回事?难道老天真的不肯一天好日子安生给自己?口中问道:“若我们不生孩子呢?”令狐冲微皱眉道:“为什么不生,你不喜欢小孩吗?”东方不知怎么答他,心中着急,不由一慌,只觉一阵恶心欲呕。便忙从令狐冲怀中起身来,俯身扶着床栏边。令狐冲吃了一惊,近身去扶着她,问:“怎么了?不舒服吗?”东方摇摇头不答,只是干呕,令狐冲忙替她抚着后背。东方呕过一阵,歇过一口气,心中微平复些。令狐冲未见过东方这般,心中紧张,问她:“好些了吗?”东方轻“嗯”一声,直起身来,面色苍白。令狐冲忙伸出手去摸她额头,却似是有些微烫。不知何故,忽的福至心灵,说道:“东方...你会不会?”东方蹙眉望着他,见他神色古怪,疑惑道:“会不会什么?”令狐冲道:“你自己不知道吗?”东方见他似有喜色,不由也轻笑道:“知道什么啊?”令狐冲道:“你会不会是有了小孩?”东方登时霞飞上脸,自己也不敢相信,惊道:“啊,是吗?你怎么知道?”令狐冲道:“我也不能肯定,但你这样,极有可能。”东方只觉脑中一片空白,一手捂着嘴,妙目流光,看着令狐冲。令狐冲也是笑逐颜开,张臂将她抱在怀中,又在她额头、发际,连吻数下,方低头看着她,道:“明日我们去问问师娘。”东方却咬着嘴唇,缓缓摇了摇头。令狐冲道:“怎么了,为什么不去?”东方靠在他颈侧,道:“我不好意思。”令狐冲略抱紧她,道:“傻瓜,师娘知道了,肯定高兴坏了。”

    两人沉浸在一股巨大的幸福中,这幸福终于是纯粹的、完满的、无憾的。

    良久,窗外忽然远远传来“咿咿呀呀”两声二胡声,接着便是曲调流畅奏起,令狐冲与东方均通音律,已听出来这是古曲《凤求凰》,然这支曲子以二胡奏来,却也不免有沉郁悲切之调。令狐冲听过一阵,已反应过来,道:“是他?”向东方道:“我们出去看看。”东方点点头。

    两人开门出来,便循声过去,到院外不远处一座树林间。只见溶溶月色中,一棵歪脖老树上坐着一个枯瘦老人,正拉着二胡。两人到了跟前,这一曲也即奏罢。令狐冲拱手道:“莫大师伯。”原来是“潇湘夜雨”,那日他自嵩山上飘然离去,却也正好避开了这一番武林浩劫。

    莫大点点头,又向身下树干处指指。令狐冲二人早发现了那树干上绑着一个人。莫大又向他们拱一拱手,哑声道:“恭喜二位。”便即一拍树枝,飘身远去。令狐冲知他脾气,也不多言相留。又知他来奏一曲《凤求凰》乃是恭喜自己与东方成婚,知他关怀自己,心下亦十分感动。

    此时凝目去看树干上绑着的那人,一见之下,颇为意外,不是别人,却是劳德诺。只见他被绑在树干上,口中塞着布。令狐冲上前将他塞口布抽掉,问道:“你怎么在这里?”初时劳德诺不答,被二人略施手腕,终于和盘托出。原来左冷禅遭岳不群暗算后,他无处可去。一日遇见两个自称大内的人,才知朝廷在江湖中也多有布置。那二人知他底细,更知他对江湖中掌故知之甚多,便拉他投入朝廷,刺探江湖消息。其后黑木崖之战,冲东二人落崖,他均在暗处窥探,连冲东疗伤至要关头,发针袭击的也是他。只是他为掩饰行藏,模仿《葵花宝典》手法罢了。

    之后武林中风云变幻,他一直为朝廷刺探消息。这些日子在恒山监视,不想却被暗中来道贺的莫大撞见,终于被识破行藏。

    令狐冲与东方听罢他所言。东方便告诉令狐冲,临出雪山时她师傅所嘱咐的事情,便是关于朝廷对江湖暗中的掌握。其后二人潜入宫中,将宫中关于江湖的密录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翻查之间,二人得了本《海国图》,上面有世界海陆地图,船舶造法。两人想起雪山出来时,往华山路上听见的关于丝绸之路的对话,已知世界之大,中国不过一块。复去雪山中请了东方师傅,他也早略知这世界的真实面貌。之后东方便命江浙一带的神教分舵,设法秘密建造大船,两年有成。其时东方已诞下一对双胞胎,便是博儿与嫣儿,身体亦复原。便招了水手儿郎,带着师傅,扬帆往汪洋中去,遍游今日的印度、中亚、南非等地,在天地间逍遥自在。

    十年而返,令狐博与令狐嫣已九岁,武学得令狐冲与东方亲传,更兼聪明伶俐,虽尚年幼,已有小成。加上在印度等地,于当地武学也交流有得,譬如令狐博近身搏击之术。到后来兄妹两人均成一代宗师,这却是后话了。

    多年后,淮河边上一座小镇,一名五十岁许的说书人,正在街边讲着,一条长案、一把折扇、一块惊木,一张巧嘴,讲讲演演。围站着听的人,却忽然起哄道:“这个听过拉,换一个,换一个。”说书人走南闯北,饱经阵仗,自然修成了极好的涵养功夫,也不生气,微微一笑,道:“各位官人要换个什么?”众人只道:“要好听的!”说书人道:“好。”惊木一拍,道:“西游记太远了,那便讲一段近些的故事。既是故事,这段故事自然也有个名目,这名目便叫作《笑傲江湖》!”众人轰然道:“好!”

    时世变迁,世道枯荣,在时间的风沙里,最易发生的便是破碎和淹没,这段故事,便渐渐只有“笑傲江湖”这四个字,改头换面,传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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