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尘撑着木剑，缓缓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这次，他站得很稳，虽然身体在颤抖，在摇晃。
他的指甲全部陷进肉里了，血液顺着指甲流到了指缝中，指甲似已经碰到骨头慢慢地弯曲下来。
痛么？
“抱歉，耽误你的时间了……我马上就走！”
叶尘咬了咬牙，深深地吸了口气，嘴角动了动，拖着身子便要向前走。
“你……你真没事？”
女子轻纱素服，面带担心地望着叶尘坚强挺立的背影。
“没事……！”叶尘闭上了眼睛，摇了摇头。
他真的没事么？
他能有什么事情？
只是头比较疼而已。
只是那种疼透彻心扉，仿佛成了一把利剑，直穿他的头颅，让他仿佛行尸走肉一般，把以前的记忆渐渐忘却。
记忆完全忘却会是怎样的结果呢？不是死亡，不是痛苦，更不是苦难。
不过，比这些更糟糕，而是失去灵魂。
现在他的灵魂正在消退！
是和木头一般的躯壳，而里面却在渐渐地腐烂，直到腐烂到失去活下去的动力。
没有动力，自然只有死亡了……死亡，遥远么？
那老道士常捏指决而产生的蓝火，竟是影响灵魂的火焰！
这是一场战斗，一场和自己的战斗！
叶尘缓缓地朝前走去。
他没有回头，他也不想回头。
“要不？我送你去看看大夫？”
女子依旧望着叶尘的背影一眨不眨，嘴中不自觉地喊了出来。
“不用……！”叶尘摇头了摇头。
自己便是一个医生，还需要看其他的医生么？自己都救不了自己，其他人还能救得了自己？
他忽然感觉很嘲讽，对一切的嘲讽。
他的步伐依旧是那样凌乱，那样蹒跚，但是他的心却已经渐渐静了下来。
静下来可不是什么好的事情，静下来只会让他的头更疼而已。
他终究是忘记了一些事情，忘记了自己从何而来，从何而去，也忘记了路是怎么走的。
他以前是知道前面的路是如何走的。
无妄灾祸么？
他的灵魂正在慢慢消散，他终归是要失去活下去的意义的，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他将会产生死亡的念头。
那可真不是什么好的事情。
叶尘虚脱地叹了口气，他难以忍受这样的折磨。
每行一步，总会忘记一些事情，每踏几米，都如在沙尘里翻滚很长时间一般，精神越来越虚弱，人也越来越无力。
为何会这般？
“你……你如果有什么事情的话……可以找我，我叫王柳灵……”
女子叹了口气，望着渐已远去的身影，这般喊道。
“小姐……他……”小翠眼眶里依旧带着湿润，担心地望着叶尘的背影问道。
“我们继续走吧……便当今天之事什么都没发生！”
女子转过身体，言语中已没了方才的叹息。
她言语很淡，很淡！
她似乎真已忘记一切了。
随后她缓缓地走到轿上，拉下帘子。
只是，她真得能做到很淡么？
………………………………………………
在夕阳下，你能发现什么呢？你是否真能感觉到夕阳的刺眼？还是温柔，如水一般温柔。
这个世界上的可怜人实在是太多了，多到数也数不清，你也可以当自己是一个可怜人，在世俗里移动被折磨的可怜人，你想跳出这个世界，于是你奋力而跳。
好吧，你终于跳出这个世界了，可是，你能得到什么呢？世界外面依然是世界。
你从未跳出去，你之前的努力全是白费的。
一只蜻蜓，一只小虫，甚至连一只蚂蚁都比他好一点。
忙碌的瞬间，使他们懂得生存的意义，正因为这种意义才让他们快乐，只因为他们有事情可做。
叶尘已经渐渐脱离了路上的喧嚣，也脱离了尘世的杂乱。
他的心很平静，平静地如汪清水，没有任何涟漪，他的脑子也同样平静。
空白一片，难道不算平静么？
何处来？何处去？
他已经没有思考这个问题了，越思考脑袋便越疼，然后直到大脑崩溃为止。
他坐在客房门前的石凳上，目光呆滞地望着前方的杨柳。
飘荡的枝条在他的眼眸晃动，仿佛是一种奇怪的讽刺一般。
他的额头上已经没有汗水了，眼睛里也没有痛苦，他如一个行尸走若般游荡。
他只记得一个习惯，那就是每天睡觉时挥舞一千次白鹤亮翅，动三十次不发火的指决，默念三十次清心咒。
他还记得自己将要去川城最大的酒楼赴宴，除了这些，他还记得老道士，铜钟和尚与清虚老头。
然后呢？然后自己要去做什么？
他发现他不知道宴会结束要去做什么了。
回家么？
可是，哪里才是自己的家？
“喂……你怎么还在这里啊……王员外正差我去找你呢，宴会就要开始了！”
正在思考面色呆楞的叶尘忽然感觉后面传来洪亮的声音，转过头，只见是铜钟和尚。
铜钟和尚依旧背着铜钟，但是却已经换了一件干净的衣服，站在叶尘的身边。
叶尘忽然发现铜钟和尚有少许不同，他的背忽然佝偻了不少。
是被铜钟压的么？
叶尘猜测道。
“我……！”叶尘点了点头。
自己是代表清虚老头来的，脸面自然不能丢。
以后呢？
以后自己将去哪里，是回山上，还是继续在这尘世中流浪？
他发现这是一个很难选择的东西，在山上他能做什么？在尘世里他能做什么？
“走吧！还呆着干什么啊？”铜钟和尚拍了拍叶尘的肩膀呵呵直笑。
“苏道士出事了！”叶尘忽地摇了摇脑袋，平静的眼睛暗淡了下来。
任谁也无法接受相处了这么长时间的人出事的。
“是的……我知道！”铜钟和尚微微一颤，脸上依旧挂着还未消退的笑容，只是这笑容很苦涩。
他终归是放不下的。
但是他能有什么办法？他已经劝过老道士了，劝他不要趟这般混水……
那时的老道士一意孤行，他能如何做？
“走吧……王员外怕是要等及了……”叶尘叹了口气，然后缓缓朝前方走去。
我该怎么走忘却了的路？
我该怎么找以前的路？
…………………………………………
叶尘依旧是叶尘，依然带着木剑，依然是人畜无害的淡然表情。
可是谁也不知道，他的灵魂正在渐渐地消散，消散到现在已经烂掉的地步。
叶尘一独自一个人坐在座位上，望着一群喧嚣吵闹的宾客，以及上面挂着的寿字。
他感觉异常刺眼，仿佛习惯了黑暗忽然一见到光明那样刺眼，但他不敢多想，若是多想了，他的脑袋就会异常的疼痛，然后随之而来的，又是忘记。
他疼怕了，也忘记怕了……
“你一个人？”
一阵淡淡的香气扑鼻而来，随后叶尘的身边出现了一身影。
是一个白衣女子罩面女子。
叶尘是见过她的，她就是早上叶尘遇到的那个轿中小姐。
叶尘是知道她的名字的，她的名字便叫王柳灵……
此刻，她的旁边站着的丫鬟小翠，正小心地打量着叶尘。
这个善良的小女孩还为早上的事情而担心呢。
叶尘微微一笑，并不介意。
“不是，和我一起的还有个和尚，铜钟和尚！”叶尘指了指旁边。
顺着叶尘的手看去，只见一个背着铜钟的大汉正在一堆人里面划拳喝酒好不快活。
那是三五个大汉，豪爽的大汉。
“你为什么不和他们一起，而是独自一个人坐在这里喝茶呢？是这里的酒不好喝么？”
王柳灵美目疑惑，声如轻雀地问道。
“不是……而是我不会喝酒，只能喝茶！”
叶尘抬头望着四周，只见四周的人皆是停了声音，眼睛望向一处，顺着他们望的那一处看去，只见是王员外。
此刻的王员外正站在寿字的下面，满面春光地扫视着大家。
“他们在干什么？你知道么？”
王柳灵轻声一笑，只感觉眼前之人风趣得很，忍不住便问道。
“现在是他的大寿，自然那些人是为了庆祝大寿了！”叶尘盯着微微发胖的王员外，双手不自觉地摸了摸袋中的盒子。
这是清虚老头临走时给自己的，说务必要在宴会上最后一个交给他……
最后一个？为什么要是最后一个？
“公子……不是的，他们都是剀窥我们……王家小姐的美色！”
小翠好似说错了话一般顿了顿，随之换了个方式继续说道。
小翠闭上了嘴，她怕越说越糊涂。
“你是王家小姐？”
叶尘无所谓地笑了笑，事实上现在他对这些东西已经完全不在意了。
即使知道又如何呢？也许等下便会忘记了。
对一个记性不好的人来说，知道什么东西都是没用的。
“没想到被公子看出来了！”王柳灵也并不做作，微微一笑。
只是，戴着面纱的脸上实在看不出什么东西。
“传闻你很美，犹如九天仙子，很多才子都为你倾倒？”
叶尘盯着台上正准备说话的王员外。
王员外眼睛里却并没有脸上那样喜庆。
他眼睛中带着阴霾……
王柳灵无奈地叹了口气“若是可以的话，我便不要这种容貌了！”
有谁知道，她仅仅因为容貌而难过？她宁愿自己丑一点！
那些踏破门槛来求亲的，哪个不是看上了自己的容貌？若是百年之后容貌不再了呢？
还会如这般么？
她走过很多路，也见过很多人，哪个不是面上纯然，内心却狡诈？哪个不是表面清高暗地里却无恶不作？
“呵呵，这便是你的事了，王伯伯还为你的婚事而困扰呢，依我看，他大可不必担心，只要你把要求稍微放低一点，你心中喜欢的人便会出现的！”
叶尘安慰道。
他也只能这般劝慰，对于感情，他完全是一片空白。
何为人生，何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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