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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官体

其实,当官也是一种职业。既是一种职业,就得具备相关的基本功,一般说来,得有官体。据说官体有很多要素,其中三项尤不可少。曰官腔,曰官架,曰官派儿。

    先说官腔。本人早年在县里工作。“特殊时期”期间,正是破格提拔工农干部的时候。忽然有一天,提拔了一位大队党支部书记做了县革委主任,级别相当于今天的********。这一位当了半辈子村干部,大约一下子跃到这样的位置极不适应,首先是坐在主席台上话不会讲了。须知以前都是在老百姓跟前土腔土调,无拘无束,如今坐在大礼堂里面对着成百上千的干部,又是念那事先准备好的稿子,吐字发音肯定不能跟先前一样了。也不知道他临时从哪里学的,每讲一句,最后一个字必得拉出长长的声调,听上去连绵不断,不绝于耳。久而久之,竟习以为常。有人实在听不下去,冒了句大不敬的话,简直像羊叫。别人却说,这是官腔。然而,没有一人敢去当面进一言。前几年到下面检查工作,有位级别不低的带队领导说话也很特别,每到正规场合嗓音必得抬高八度。原来,这时他的发音部位后移,声调在口腔里回旋一遍再放出来,故而听上去有几分洪亮,闻之令人肃然。还有位领导,平时说话嗓门不大,但到讲话时,故意把后半句的尾音抬得极高,听上去嗓子有撕裂的感觉,令人心头阵阵发紧,使得下面越发鸦雀无声。大约,这都是一种官腔,刻意达到什么效果。至于人们常说的“打官腔”,多是指拿话唬人,又是一种引申意了。

    再说官架。一次去县里公干,大家都在院子里集齐准备随市、县接待的同志们去吃早饭。带队的那位老兄却迟迟不出房间。前去探视的陆续有好几拨,长短接不出来。最后被簇拥着优哉优哉下楼时,一头秀发梳得齐齐整整,原来是在房间里沐浴,架子可够坚挺。还有人提拔后,见面话也不说了,昂首挺胸,目不旁视,单等着别人打招呼。赶着上去搭句话,那里咕哝一声,也不知道说了句什么。大约,这是有意跟平民百姓拉开一定距离。距离产生美,也能产生权威,免得你拿他不当回事,甚至提些不合理的要求。

    其次是官派儿。官派儿跟官架有些不同。官架一般是端出来的,官派儿则是一种习惯,是长期在官场历练出来的内在修养。曾认识一位领导,他就公开说,别端那臭架子,不值钱,白让老百姓骂。这位领导生得高大魁梧,相貌堂堂,举手投足,气定神闲,更兼眉宇间弥漫着一种气度,正是不怒自威。跟这样的领导在一起,你会觉得对方有折人的威力,说出话来就有分量;一块儿吃饭,就得主动去敬酒。大约,这便是官派儿了。

    这些都构成了官体,品位高下而已。你可别拿它不当回事,就这点儿功夫,有人一辈子也学不来。虽然官当上了,在别人心目中,其分量却打了折扣。

    上个世纪,曾时兴提拔知识分子当领导。当年我们厅长又爱才,力排众议,把一位业务干部提拔起来。此人叫盛世来,不仅大学毕业,毕业之后还留了校,真正算得知识分子。后来不知何故,改行进了机关,在我们建设厅也算老人儿。当时厅里学建筑的正牌大学生不多,不知道为什么,他先前却一直默默无闻,除了据说有几篇学术论文曾经发表之外,其他很少有人提念。赶上这样的政治气候,便横竖是个人才了。接二连三上了几个台阶,一直坐到副厅长的位子上。恰巧这时我也刚来厅里工作,人生地不熟,两眼一抹黑,对谁的认识也是从头开始,对他的印象则格外鲜明。当时,听旁人私下议论:那个人,挺有意思。我觉得新鲜,对一个厅级领导,使用这样的口吻,怎么让人听上去轻飘飘的呢。

    盛副厅长业务绝对称得上专家。据说,早在当处长的时候,他主持的《城市建设中的环境艺术》的课题就在国家得过奖,受到部里通报表扬。他一直以此为荣,津津乐道。那年上级倡导钻研业务,厅里安排他给全厅干部上了一堂业务课,又使他着实体验了一把推销自家产品的快感。他颇有口才,侃侃而谈。那天更是讲得意气风生,神采飞扬。听厌了照本宣科的机关干部们简直被他迷住了。他也很得意,中间休息的时候,走下台来依次跟大家握手。一边握手,还一边口称谢谢。谢谢之外,还一个劲儿谦虚,连说你们都是专家,来听我的讲座,得向你们学习。如果他象征性地在前头握几个也就罢了,还绕着圈儿一个不落。致使许多人毫无准备,仓促之间,有的还被他热情地搡上一把。如此一来,就显得大为乖张了。大家似乎对这亲密接触极不适应,以致将刚才萌生的钦佩之情抵消了不少。在我身旁的一位同事以肩相碰,悄声道,有意思不?说话间,眼角里藏着一丝讥笑。我想,盛副厅长来自大学,如果在别的场合做报告,而不是在官场,或者不是在他管辖的单位,此举也许说得过去,然而,这里毕竟是个讲等级、讲尊严的地方。可又想,盛副厅长属于知识分子,多有激情,太富激情的人,或许一时平静不下来。

    那时,我们正编辑记述基层建筑行业先进人物的小册子,取名叫《建筑工作的脊梁》。那天几个人正对稿子,盛副厅长走过来,拿起那些稿子看看,问,有我不?大家一愣,解释说,这都是基层的先进人物。没想到他冲口而出,我就是脊梁。在国家获奖还不是脊梁?大家一时无言以对。不知道选题方向不对还是属于工作的疏漏,反正很难堪。盛副厅长接着说,不怪你们,有人就是妒贤嫉能!听了这一句,大家才松了口气,猜测许是借题发挥。他走之后,就乱猜一气,到底是谁妒贤嫉能。办公室毕竟消息灵通,不久就听说了,厅长们调整分工时,他要求分管行业指导处。理由是已经分管城乡规划设计院,若再加上行业指导,能形成系统的工作体系,更有利于发挥自己的作用。厅里的人都知道,行业指导处是本厅最有权、最容易出成果的处室,你生生从人家手里夺过去那么容易!何况他又个性突出,招许多人看不上眼,以致各种非议一齐发作,令他感到除了老厅长之外,自己简直成了孤家寡人,故而牢骚满腹。偏偏他又不能存事,到处发议论,人家对他的意见就更大。据说,光调整分工的会就开了三次,最后老厅长仗着自己的威望,才硬是把那个处拍给了他。

    论工作,盛副厅长的确不含糊。分工称了心,更激发了他的热情。设计院的很多城乡建设规划,他都亲自审定。他的办公室里,常常堆满了各种各样的图纸。他又是专家型领导,经常把设计人员叫到办公室来一块儿研究,使工作颇有起色。后来省里几个著名的精品工程,都是那个时候定型的。他不但抓设计,还到处抓施工。有一次我跟他到下面检查工作,隔着市一级就到了县里。按说,这不符合如今的工作程序,他这个级别,即使市里不陪同,也得跟县里打招呼。那天,果然县建设局的人不认识我们。偏偏下车伊始他就闹着要上工地,人家却把我们安排在办公室里不让动。大约往省厅打了个电话问清确实有这么一个盛副厅长,县里的局长才忙不迭出了面。一见到人,还没等我们介绍,他就从座位上站起来,让带着到开发区工地,一时弄得那个局长闹不清哪是带队的厅长哪是随员,伸出的手不知道先跟哪一个握。在路上,局长还疑惑,问盛厅长来过我们县?他说,审过你们的规划。原来是跟着规划来的,那位局长便颇有几分紧张,一个劲儿解释刚才的事情。好在他们的工程没让挑出多大毛病,中午吃饭的时候,主人显得挺放松。说几个县长都外出考察去了,书记可巧也没在家,意思是作陪的规格低了些。我一听就是谎话。外头事情再忙,家里还能唱空城计?这是绝对不允许的。分明是没有市领导陪同,对这微服私访式的检查不重视。偏偏遇上我们这位领导又不谙潜规矩,检查中好歹挑点毛病他们也不至于如此。没有县长陪饭是小事,明明白白受人欺骗却让人窝火,故而那顿饭我一句话也没说。回来的路上,盛副厅长也像有点感觉似的,问道,今天好像对咱不热情。我不管他爱听不爱听:跟别的领导下来,从没受过这样的冷遇。什么缘故?他听后倒也敏感。我照直说,盛厅长,你太没有派头了。他怔了半晌,最后也承认,自言自语道,对,是需要点儿派头。他那样儿,简直像小孩子似的。

    也许是蓄意想拿出点儿派头儿来,有一次他给我打电话。尽管同在一层楼,而且只隔着一个门,他还是使用了现代通讯工具。我赶紧问,厅长有什么事?他显得有点儿犹豫,说今天他去灌煤气,回来的路上碰见厅里的人,对方问,你还干这样的活儿?于是问我,别的厅长家煤气怎么灌?当年,服务业还没有现在这么发达,煤气站也没有专职送煤气的人,都是自己在自行车后架上搭个钩子,挂上煤气罐驮到站上去。谁知道别的厅长家怎么灌,我想,这至少不是我们办公室的任务吧。他在电话里大约听我答得冷淡,仍有几分支吾,我就势放了电话。后来跟同事们聊起这件事,有人说,可能有的厅长把这活儿交给了司机。就是说,真有让别人代劳的。那位同事马上又说,人家都能端得起来,自然有人心甘情愿。同样的事,到了老盛这儿就不一定行得通。这话说得有理,就像别的领导大家说起话来都言必称厅长,而到了盛副厅长这儿都改不了“老盛”一样,不知道哪儿出了毛病。

    其实,盛副厅长挺体谅人的。他没事就来我们办公室闲坐。没人的时候,不止一次对我说,你该提拔了。那时年轻心盛,听了这话心里像过了一道暖流。谁不希望进步呢,可这一天迟迟不来。我们跟他也随便,就说,盛厅长给推荐推荐吧。他大包大揽,那是,咱就得代表民意。接着却又说,可惜咱说话不占分量。这时老厅长已退居二线,靠山没了,凭他在厅党组的人缘,他这话一半儿是实情。后来听说,他跟别人也说过这样的话。没过两年,他主管的重要处室大都被调了出去,包括那个行业指导处。他曾为此大吵大闹,并在不少场合表示不满。然而这一切都无济于事。别看他说话调门很高,在决策层始终是少数。至于我们这些普通干部,听惯了这些牢骚,不过是这个耳朵进那个耳朵出,况且我们又无足轻重。又过了两年,他改任巡视员,升了正厅级。然而,自此不再是党组成员。谁都知道这是明升暗降,被挤出了决策圈儿。他心里也明镜儿似的,工作热情明显降低。他仍然经常来我们办公室闲坐,没人的时候,还是那句话,该提拔了。我心里已泛不起什么温热。谁都知道,他如今更是随便说说而已。

    盛副厅长退休后,很少有人再提起他。偶尔说起话来,大家都认为,他最辉煌的时代,是老厅长在位的时候,充其量,也就那么两年。故而在一般人心目中,他那一任似乎当得不成功。

    那天,一位资深同事评价说,他最大的问题,是没有官体。

    此话听了大觉新鲜。想了想,确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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