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令狐冲醒来,虽是宿醉,却觉得精神爽奕。唤醒了田伯光,洗漱之后,有嵩山弟子送来早饭,又通报请巳时至封禅台议事。临近巳时,令狐冲率恒山众人到了封禅台,嵩山所请的各路武林人士俱已到齐,除了五岳各派,灵鹫寺、武当、峨眉、崆峒、昆仑、青城等等江湖上有头有脸的门派基本都请了。封禅台上两排太师椅间隔着小茶几一路排下去,怕共有五六十个。各太师椅后也有许多圆凳,坐着各派随众。沿场旌旗招展,场面蔚为壮观。田伯光向令狐冲道:“这其中至少也有一半是与嵩山素来交好的,今日名为观礼,等于是来助拳的。”令狐冲点点头,按着嵩山弟子指引,在右首边第三个位子坐了。第二个位子坐的却是岳不群,第一个位子坐的是泰山掌门。左首边第一个位子坐着方证,第二个位子坐着冲虚,第三个位子坐着莫大。再往下便是峨眉、崆峒、昆仑、青城等等,各门各派道贺的便不是掌门也是掌门的师兄弟,足见嵩山情面。
巳时已到,只听“铳、铳、铳、....”九声礼炮响,又是一阵疾风骤雨般的鼓点,鼓声敲一时便歇,一声洪亮嗓音高吼道:“恭迎五岳盟主!”众人齐齐看去,只见左冷禅盛装从东缓步登上石台,石台上一架雕花大椅,一条红木长几。众人俱起立道:“恭迎左盟主。”左冷禅抱拳团团一拜,道:“客气了,各位好朋友都请坐吧。”
众人依言坐了,左冷禅咳一声,道:“诸位武林同道,方证大师、冲虚道长,今日各位大驾光临嵩山,嵩山上下蓬荜生辉,今日虽是十五、此刻又是朗朗晴空,但今日盛会当可与日月争辉!”顿一顿,又道:“百年来,我武林正道历尽浩劫而不衰,至今日蓬勃乃有欣欣向荣之势,其中多靠在座各位辛苦付出,匡扶正道,孜孜不倦,左某在此,深表感佩!”当下长揖到地,拜了一拜,台下人俱欢呼鼓掌。
左冷禅方起身续道:“只是正邪不两立,我正道虽得天助,顺时应命,邪门歪道终有一日俱将伏首,但为山九屻,必定多崎岖磨折,加上魔教凶狠狡诈,有时甚或魔高一丈,邪焰大炽。左某犹记得十年前,我武林正道围攻黑木崖,遭魔教算计,功亏一溃,我们更是伤亡惨重。那一役左某时至今日想起来仍心有余悸。自那一战后,我们五岳各派联合成立了五岳剑派,约定攻守相助,同气连枝。自五岳剑派成立以来,左某猥以不德,又复才粗智陋,忝任五岳剑派盟主,幸得其他各派鼎力相助,十年来屡屡与魔教相抗,虽时魔教狠毒,力有未逮,但我五岳剑派深秉除魔卫道之心,虽九死犹不悔,誓与魔教抗争到底。”众人听得慷慨激昂,又齐鼓掌叫好。
左冷禅续道:“但与魔教向抗,仅靠勇气决心,并不能取得实际成就,这十年来,左某总结经验教训,常觉得合则力大,容易克敌制胜,分则力孤,容易被各个击破。故今日左某有一粗见,若我五岳剑派合为五岳派,凝五派之力与魔教相抗。这一想法也不知大家以为然否,今日便请大家商议。”
令狐冲听得左冷禅讲得慷慨激昂,瞧见这满山坡的各门各派,不时鼓掌叫好以和,不由想,不知东方现在何处,是不是隐身在人群中,四下看看,却没有半点踪迹。这时听得泰山天门道长起身道:“左盟主,你雄才大略,为除魔卫道大业殚精竭虑,我天门也是十分佩服,向来左盟主但有号令,我泰山无有不从。以我五岳剑派眼前形势,并与不并,并没什么实质的不同。再者,我们其他四派也有自己的道统门习,俱是由前辈辛苦所传,若自我等手中而没,只怕对不起祖宗师傅,左盟主所言,泰山以为不妥。”此言一出,观礼的人均议论纷纷,都道:“这么看泰山是不同意了,那么其他四派只怕也是不同意。”
忽然泰山众人里一个尖细声音道:“天门,是你以为不妥还是,泰山以为不妥?”天门道:“玉磬子师叔,你此话是何意?”原来此人是天门师傅的师弟玉磬子,只听他道:“此等于我泰山有百利而无一害的好事,为何你竟觉得不妥呢?你究竟是为泰山考虑还是为自己考虑?”天门道:“师叔你何出此言?我天门才疏德薄,未能将泰山一派发扬光大,但自问对泰山也是鞠躬尽瘁,竭尽心力,我当然是为泰山考虑了。”玉磬子冷笑一声,道:“我看分明是你贪权恋位,舍不得泰山掌门这个位置吧。”天门急道:“我天门绝不是贪图权位之人,天门虽忝为泰山掌门,但泰山道统却也不能由我天门一人而绝,今日我可不做这泰山掌门,但泰山道统绝不能有失。”田伯光向令狐冲附耳道:“不好,这个天门要糟。”令狐冲道:“何以见得?”田伯光道:“这个天门是个直脾气,给人家三言两语一激就要上当了。”只听玉磬子道:“哈哈,说得好,你也知道泰山道统不能由你一人而决。那应由谁而决?”玉磬子身边一个洪亮嗓音道:“天门,你的掌门之位本来的不明不白,不知你自己心虚不心虚?”天门涨红脸道:“我为何要心虚!掌门之位是由我师傅亲手所传,当时玉矶子师叔你也在场,我有什么心虚?”原来此人是玉磬子的师弟玉矶子。
玉矶子道:“哈哈,你师父的掌门之位便来的不明不白,又怎能再传给你呢?”天门怒道:“你们分明是胡说八道!”玉磬子道:“还说你不是贪权恋位,当年你师傅有我二人在,不传,偏传你这个晚辈弟子,根本是你偷偷做了手脚,谋夺了掌门之位。”天门仰天道:“天地可鉴,弟子于掌门一位本毫无所图,若不是师傅突患奇疾,天门怎会临危受命。”玉磬子道:“是临危受命,还是乘虚而入?你说你不贪图权位,现在叫你把掌门之位交出来,你肯吗?”天门昂首道:“我有何不肯?”从怀中摸出一柄小铁剑,望玉磬子两人面前一伸,道:“拿去,掌门之位,你们爱谁坐谁坐!”玉磬子眼明手快,早一把将铁剑抢在手里。天门不防他真拿,当下失了铁剑,惊惧之下,便出手去欲夺回,玉磬子格过一招,道:“干什么?还说不贪权恋位,你还想抢吗?”田伯光轻声道:“你看,完蛋了吧。”令狐冲不由愤慨道:“这玉磬子和玉矶子根本事先谋划好的,竟然设计出这样的毒计。”
只听天门道:“掌门一位,非同小可,便是传授,也不能如此草率。”玉矶子道:“但你偏传得这般草率,有什么资格做掌门,就当你退位让贤吧。”天门怒吼一声,拔出剑来便刺向玉矶子。泰山剑宽而重,剑法以沉雄见长,天门使出来,当即剑风呼呼,隐隐有风雷之声。
田伯光道:“这个牛鼻子脑子蠢,剑法却不错。”天门生得体胖敦厚,臂力雄长,正合适练泰山剑法,少年时拜入泰山门下,得师傅青眼有加,自己亦嗜好练武,是以玉矶子虽是他的师叔,但剑法却不一定胜得过他。当年师傅见他性情敦厚朴实,玉磬子、玉矶子性多狡狯,临终时又将掌门之位传给他。但他不知怀璧其罪,武功再高又怎及阴谋诡计?
玉磬子向天门喊道:“天门,你以下犯上,已违反门规,想被逐出师门吗?”天门手上攻得更猛,玉矶子只招架闪躲,玉磬子道:“当年你是暗取,今日又要明夺了吗?我泰山派出你这等逆徒,真是师门大辱!”天门怒道:“放屁!”但盛怒之下,攻势过急,反剑形有些微散乱。玉磬子高举铁剑道:“泰山弟子听令,天门犯上作乱,谋权夺位,泰山人人得而诛之,立即将天门拿下。”天门想,我平时待下甚厚,众弟子怎会听你的?孰知绝大部份弟子俱拜道:“是!”只有少数天门近身弟子不遵,纷纷拔剑在手,道:“谁敢拿我师傅?”两下顿时剑光霍霍,拔剑相峙。
天门瞧见这种情势,心中更加焦躁,剑法渐渐攻得不成形了,玉矶子觑准机会,大喝一声:“着!”只听嘡啷一声,天门长剑落地。玉矶子迅疾移身上前,出手如电,封了天门各大穴道。玉磬子见他得手,喜上眉梢。玉矶子更是得意洋洋,玉磬子道:“天门,你犯上作乱,如今束手就擒,按门规你理应处死,考虑到你入派三十余年,只要你自废武功,可以饶你不死。”玉矶子靠上前,嘿嘿笑道:“你是自己动手,还是要我出手?”玉矶子向来不服气天门武功较他为高,这次虽然天门是被玉磬子使计激怒,自己才得了手,但也总算出了多年的胸中郁气。
天门更不答话,只鼓大了眼珠瞪着他,玉矶子被他瞧得心中发毛,脚下不由退了半步,刹那间天门一口鲜血喷出,使尽全身力气,双掌击向玉矶子,玉矶子幸得那半步之缓,电光火石之间举起双臂挡架,当下被击出四五步,坐倒在地,只抱臂怒吼,双臂骨却均断了,忙有弟子来扶了他到后场去治伤。再瞧那天门,已瘫萎在地,鲜血流了满身,人事不知了。天门近身弟子俱喊:“师傅,你何必强破穴道,与贼子同归于尽呢?”玉磬子道:“天门自知罪重,自杀谢罪。”又向那几名弟子道:“你们这些余孽,还不交剑投降,还想负隅顽抗吗?”那几名弟子是天门的亲传弟子,性甚刚烈,脾气也是一脉相承,纷纷回骂:“交你祖宗!”当即横剑自刎,俱死在当场。
这几下变故陡生,令狐冲也一时愣住,田伯光只瞧了个目瞪口呆,场中众人更寂静无声,泰山弟子将几人尸体清下场去,玉磬子向左冷禅一抱拳道:“左盟主,泰山掌门之位遭天门窃据长达十余年,当年我师兄死得不明不白,我与师弟一直苦无证据,也无人主持公道,故一直隐忍,今日终于得正泰山道统,却不想污了嵩山礼场,还请左掌门宽恕则个!”便施了一个长揖。令狐冲想:“分明是你跟玉矶子合谋篡位,却巧舌狡辩。”左冷禅拱手道:“无妨,恭喜玉磬子道兄荣任泰山掌门。不知你对并派一事是什么看法?”玉磬子道:“我师兄十数年沉冤不得雪,我与师弟日夜殚精竭虑,有时想到计穷时,常自盼望,若有人能为我泰山主持公道,我们便不至这般彷徨无策。今日听左盟主一番言语,恰似一言点醒梦中人,贫道以为,并派于各派实有百利无一害。并派之后,统一号令,选贤用能,任人唯贤,不拘道统,可防各派掌门之位错授。各派合而为一,再无你我之分,各门武功亦可开放交流,互取所长,实大利我五派兴盛。”左冷禅仰首笑道:“哈哈,玉磬子道兄这番话,俱俱都说到左某心里去了,左某一心所想的,便是五派能够发扬光大,那么玉磬子道兄是赞成并派了?”玉磬子道:“不错,我泰山紧随左盟主,赞同并派。”田伯光向令狐冲小声道:“你看他们俩,像不像演双簧。”令狐冲点点头:“不错,也许根本就是左冷禅的毒计。”
左冷禅道:“好。”便转向莫大道:“不知莫师兄意下如何?”
只见莫大缓缓起身,向左冷禅一拜,道:“莫大与天门道兄素有交谊,今日他身逢不幸,老朽想为他奏一曲送别,不知左盟主能否允准?”左冷禅道:“素闻莫大先生胡琴绝技天下无双,今日得闻雅奏,又是为故友送别,但奏无妨。”莫大作一揖,便把二胡架在腿上,咿咿呀呀奏起来,奏的乃是古曲《哀鸿秋瞑》,琴声凄切,如泣如诉。曲意乃是攫自年老的孤雁,秋日无力南飞,在冬天将来前的阳光里,瞑目享片刻温暖,但已是垂暮之年,行将赴死了。琴声在封禅台的秋风里,虽其时晴日当空,但仍令人觉得无比萧肃,座中各门各派有不少年轻弟子,不觉陶醉其中,潸然泪下。
莫大一曲奏罢,向左冷禅道:“左盟主,老朽年事已高,衡山一脉实是勉力维持,我刘正风师弟本来年富力强,才智武功均在我之上,我本意将掌门之位传与刘师弟,从此告老。但谁知天不佑我刘师弟,竟尔横死,老朽常自痛自责。老朽此残生,只想勉力维持衡山一脉,盼能太太平平。若能活着见到害我刘师弟之人得报,老朽便算向天借了几许福祉。至于并派一事,恕老朽不奉陪了。”
左冷禅道:“刘师弟横死,左某也甚为痛心,归根到底,乃是魔教为恶,莫师兄想为刘师弟报仇,正该合心并派,一同对付魔教。”莫大不答,只埋首把那二胡调的吱嘎有声。左冷禅续道:“非止是刘师弟,我费彬师弟当日也死在衡阳城外,虽然有人将他的伤口划得乱七八糟,但中剑的位置却改不了的。此人究竟是谁,我嵩山派也务报此仇。合派之后,左某想此仇必也要向魔教身上谋报,绝不会是我五岳剑派内部人下的手。莫师兄以为如何?”莫大仍埋首调着二胡,但细心之人可见他如枯木般的手指禁不住微微颤抖。左冷禅道:“这么说,衡山应不反对并派了。”莫大不答,左冷禅略等一时,便转向岳不群,道:“那么,岳师兄以为如何?”
田伯光道:“咦,怎么这莫老头说得好好的,又忽然同意了?”令狐冲却知是左冷禅以费彬的死相要挟,心想,当日我将费彬尸体伤口划得乱七八糟,谁知仍叫左冷禅识破,这个左冷禅当真工于心计。现下已有三派同意,只剩下恒山和华山了。好,且看师傅如何说,我便与师父联手,合抗左冷禅,不信左冷禅有这么大能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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