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狐冲轻声道:“盈盈?”熟悉的笑傲江湖琴声便在耳边,不觉听得入了迷。这段时间种种变故,种种惊心动魄,种种温柔缱绻,纷至沓来,一幕幕都涌上心头。琴声奏过一阵,便有箫声接上,渐成合奏之势,整个曲子妙处便完全激发出来,淋漓尽至,使听者心潮澎湃。
一曲奏罢,院中便恢复了寂静,只有这曲子的余音在令狐冲脑海中回旋。令狐冲回过神来,踱步进到院中,心想,不知盈盈为何在此处,夜里引我来此的人便是她?走入院中,只见一座木屋,造得甚精致,木板草顶都是新的,想来建成不久。令狐冲细看之下,却与洛阳绿箩巷初见盈盈的那间屋子大致不差,心中已知是盈盈无疑。缓步走近,那屋门也是开着的。堪堪行至屋檐下,屋里忽又传出琴声来,令狐冲听在耳中,却是《清心普善咒》,想起当日盈盈教自己学这首曲子的情形,不觉面露微笑:等下自己便吓她一跳。
正欲进去,却觉得有些奇怪:咦,这《清心普善咒》怎么弹成这个样子,此处是商调,怎么是羽?好些地方调子都错了,怎似乱心,一点也没有清心的意蕴?难道不是盈盈,不可能,方才《笑傲江湖之曲》世上除了盈盈还有谁能弹出来?正觉得好生不解,忽听得翁一声,竟似断了一根弦,再弹一阵,又断了一根,那曲子便也断了,琴音散去,隐隐的,屋中似有抽泣声。令狐冲不由怔在原地。
忽然斜刺里一支竹剑刺来,令狐冲一侧身让过,只见是一个黑衣人,眼睛以下,拿黑布蒙着,却满头苍白头发,似是一个老人。令狐冲见他虽然身手矫捷,剑招凌厉,却大概经不住自己一招反击,使的又是竹剑,当下便也不出剑,只是退让闪避。那人手上剑招不停,绵绵攻向令狐冲,合着剑招,口中却吟道:“昨夜寒蛩不住鸣。惊回千里梦,已三更。起来独自绕阶行。人悄悄,帘外月蒙胧。白首为功名。旧山松竹老,阻归程。欲将心事付瑶筝。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一路剑招使罢,这首岳鹏举的《小重山》也即吟完,剑花一挽,收了攻势,将那竹剑往地上一掷,长叹道:“唉,令狐冲,你总算来了!”
令狐冲听着他声音,似是熟悉,便拱手道:“敢问阁下是?”那人举手将面巾抓落,令狐冲道:“绿竹翁!”绿竹翁道:“亏你还认得我,忘恩负义!”
令狐冲道:“前辈,你怎么在这里?”绿竹翁道:“我怎么在这里?丧家之犬,当然只能到处躲藏了。”令狐冲见他神色似是十分气愤,便问道:“究竟发生了何事?”绿竹翁犹疑半晌,似是不知该如何回答令狐冲这个问题,走至屋檐下栏杆边坐下来,一拍腿道:“唉,令狐冲,你干什么跟那个东方不败搅在一起?圣姑对你那么好,你还记不记得当日洛阳的情形?记不记得这首清心普善咒?你可知这支曲子圣姑再也没法弹了?”
令狐冲道:“我自然记得...”心想,盈盈看来仍未对我忘情,但我和东方已有白首之约。她待我固然很好,但我认识东方在先,她对我好十倍,东方却待我好一百倍。盈盈只是我知音琴友吧,东方却是我的生命之爱。一心不能二用,盈盈便对我有情,我却只能对她不住了。这般想着,便道:“盈盈是不是在里面?”绿竹翁叹口气,道:“是在里面,你进去看看她吧。”令狐冲道:“好。”正欲举步进屋,屋中任盈盈的声音忽道:“不要!绿竹翁,你不要让他进来。我不想见他。”绿竹翁起身来向屋里道:“圣姑,你又何苦如此呢?”任盈盈道:“人各有志,不能强求。冲哥你走吧,我不想见你。”绿竹翁一翻身落在院中,捡起那竹剑在地上画道:“受伤了”。令狐冲已然明白,向屋中问道:“盈盈,我们很久没见了,你向来可好?”盈盈道:“我很好,你放心。”令狐冲道:“那便好。”心想,按清虚他们所言,任我行已死,那么盈盈藏身在此处必是师傅的缘故。便问道:“你怎么在这里?”令狐冲问完这句话,屋里却沉默了,没有半分声息。良久,方听任盈盈道:“冲哥...我爹死了。”这句话却已带着哭音。
令狐冲虽早知这个消息,此刻听盈盈确认,仍不免有些惊讶,想及任我行纵横一生,不想到头来却不得善终,口中答道:“我已经知道了,是我师父杀了你爹。”屋内任盈盈道:“他果然是这么说,这个卑鄙小人!”任盈盈这句话没头没脑,令狐冲听得奇怪,莫非任我行的死另有隐情?
只听任盈盈道:“岳不群撒谎骗了全武林,我爹不是他杀的,我爹他是自己...去了。”令狐冲只觉这其中大有隐情,何谓自己去了?便问道:“不是我师父吗?究竟是怎么回事?”任盈盈道:“我爹是自己走火入魔死的,他想出来的化解吸星大法内力反噬的办法是没用的,只是表面上有用。”令狐冲惊道:“什么?”他万想不到任我行是死在自己吸星大法之下。
任盈盈道:“你们掉下崖后,我爹和岳不群联手抓了中原门派的人......”便将任、岳设计擒住中原门派的经过说了。令狐冲不由又惊又佩,东方称赞任我行雄才大略果然不错,竟然想出这等连环计策,难怪中原门派都身中三尸脑神丹之毒了。任盈盈道:“抓着中原门派的人以后,我爹喂他们其中的掌门、派中前辈、主要领导人物吃了三尸脑神丹,终于完成了一统江湖的夙愿。也怪我爹太高兴,放松了警惕。成功后的那晚岳不群来找我爹,他实是存了杀我爹之心,先骗我爹,说以后永远效忠于他,还请我爹将中原门派交予他管理。我爹想,以三尸脑神丹控制这些人终究是武力,这些人心中自不会服,不如由这个君子剑出面,慢慢奴化他们的性子,便同意了。我爹这般也是因为自信掌握着岳不群一个命门的缘故。岳不群便请我爹将三尸脑神丹克制之药给他,由他来笼络中原武林的人。我爹便给了他。岳不群以为自己奸计得逞,便即发难,他的武功不知为何这般突飞猛进,我爹也不是他的对手,两人大打一场,最后我爹道,你可知你练的吸星大法有个致命的地方?将吸星大法反噬的情况告诉他。岳不群检视内力一番之后,知道我爹所言非虚,这才放了我爹。岳不群当时的脸色真是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他以为自已一番虚情假意便能骗过我爹,我爹是那么好骗的吗?”令狐冲奇道,“你怎知这情形?”任盈盈道,“因为我当时也隐身在殿中。我原是去...去问我爹,有没有找到你。”令狐冲道:“原来如此。”又想:唉,盈盈对自己实是一往情深。任盈盈续道:“岳不群走后,我爹十分高兴,因为全天下的人都被他玩弄在股掌间。可是他太高兴了,又喝了许多酒,到了夜里,忽然内伤发作起来,原先的内力冲破他十年里在西湖底创出来的解法,更加猛烈的反噬,他当场便去了。”令狐冲心道,原来竟是这般!任我行这样的人物,心心念念要一统江湖,终于完成之后,却逃不过自己的成名武功,害人终害己,果然冥冥中自有安排吗?任盈盈道:“我爹去后,我和向叔叔千方百计瞒住他死讯。但纸终究包不住火,几天后岳不群还是知道了,便即发难,向叔叔为了保护我也被他杀死了。我得向叔叔拼死掩护,才逃出来,和绿竹翁避到这里。”令狐冲又是一惊,向问天竟然也死了。
令狐冲道:“你逃出来时,有没有受伤?以我师父的武功,向问天只怕也保护不了你。”任盈盈缓声道:“是向叔叔拼死拦住他,我才跑得掉的。但我也中了他的银针......”令狐冲心想果然受伤了,我却得设法救她才行。便道:“你中了他银针吗?我进来看看你好不好?”盈盈却不答,屋中沉默着,似是难以决断,过一会,盈盈方道:“不必了,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是运不了功,阴雨天有些疼痛罢了,其他也无大碍。你不必为我劳心。”
令狐冲想,她一意不肯见我,已是慧剑斩情丝之意,这般原是很好。只是她所受的伤,只怕会困扰她一生。当日在洛阳,她对我悉心照料。今日她受伤,我又岂能袖手旁观?确要想个法子才好。心中想着,便说道:“盈盈,我有个办法,既让你看不见我,我又能替你疗伤。我们还像那时在洛阳那般,你在帐幔后,我隔着帐幔助你疗伤,如何?”只听屋中有琴弦细细“仙翁”之声,像是盈盈在沉吟抚弄。绿竹翁却道:“好,好,这个办法好,我看可以。圣姑,你所受的伤非同小可,确需抓紧治才好,就这么办吧!”边说边推着令狐冲进了屋中。屋中陈设也极为简洁干净,好些用具都是竹制,竹椅、竹架、竹塌,想来都是绿竹翁的手笔了。令狐冲瞧那布局,也与洛阳屋中相似,温白的阳光和微风一齐吹进来,盈盈仍在白纱帐后,帐幔飘拂,只隐约瞧得见身形,坐在一张琴桌之后。令狐冲道:“盈盈,我进来了。”任盈盈似是轻唔一声,却仍一动不动。令狐冲走到纱帐前,道:“你把手伸出来,我看看你的伤。”任盈盈便将手从纱帐伸出来,令狐冲瞧着那一节嫩藕似的手臂,恍惚当日在洛阳,任盈盈也是这般伸出手来,只是这一次却是自己替她看了。
令狐冲在纱帐前坐下,轻握着任盈盈手腕,柔若无骨的在他掌中。令狐冲心想:其实盈盈不过是一个小姑娘,只是身为任我行的女儿,才要历经这么多辛苦。如今任我行这般死了也好,对盈盈来说,不一定是坏事。只要我治好她的伤,让她平平安安的活下去,也是很好的。一边想着一边细察任盈盈的内伤。任盈盈只觉手腕处一股温和而又似脉脉无穷的内力缓缓进入自己体内,在内府周身游走一遍。过一会,令狐冲道:“盈盈,你后背中了三针,锁住了三处大穴,使你不能运功。我助你将针逼出来,你便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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