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来,又是一个春天。山下的雪开始消退,林木已经开始悄悄的萌新枝,山便开了。一队队进山打猎的人来了。天气转暖,山中的雪獐,雪鹿出来活动,猎到了转去关内,可以卖上大价钱。照例入山前要拜一番山神。因为虽说快入夏,开了山,没有什么风雪,但山中仍是崎岖难行,若遇上雪狼之类的猛兽,更是凶险。所以按例都要祭拜一番,祈求雪山神保佑,一保平安,二求大方馈赠。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已形成了一套规范,照例一群人围着神像跳舞,祭香。只是今年神像边多了个泥塑像,捏得甚粗糙,依稀是个人形,一手叉腰,一手提在胸前,作威武样子。像首眉眼俱看不清楚,下颌刻出许多纹路,似是络腮胡子。领舞的猎户拜过了雪山神又拜它,恭恭敬敬插了三炷香。有新加入的猎人不知这泥塑像为何,便问道:“这是拜的什么?”旁边人告诉他:“这是守山大神。也有老猎户说是雪山神子。”一番热闹拜过,一大队人进山。大雪山下连绵的山丘、森林是这春末的猎场。猎户们扎下营地,便背着弓箭、长刀,牵上猎犬入林。顿时林中四下呼喝着,追赶着,打破了雪山一整个冬天的宁静。忙了一天,猎到些山雉,雪兔之类。前一两日只算是热身,再往林中深去,这一日终于看见只雪獐,领头的猎户便忙一挥手,令众人噤声,都伏下身子。几个主射手四下里各张弓箭瞄准,悄悄掩近。嗖一声一箭射出,其他数枝箭便跟着齐射,但那一箭射得有些急了,雪獐十分警觉,一跃避开,回身便往山中奔去。埋伏众猎人立时奋起直追,松了猎犬,阳光落在林间,雪还没消净,无数身影在林间起伏追逐,呼喝连连,追得雪尘弥漫。蓦地一声大喝:“中了!”一只雪獐颈上腹上各中了两支箭,血流如注,倒在地上挣扎着,三四个人跃上前去摁住,拿长刀割裂了咽喉。那獐子便断了气,即有人负在背上运出去。其余的人继续在林中追寻。这一日又猎了两只雪獐,一只雪鹿。众猎人哈哈大笑。又合十跪拜道:“感谢守山大神赐予!”次日又猎着两只雪獐。到了第五日,领头的猎人道:“大家抓紧,这是这一趟最后一日了。”上午运气不错,又猎着三只雪獐,大家俱感精神振奋。到了下午,在林中搜寻得甚远,却一只獐子不见,不要说獐子,雪兔,山鸡都不见。渐渐寻得发急,忽然有人道:“快看,雪豹出来了!”领头的猎人忙循声过去,只见远远林间一只通体雪白的四蹄动物,隐隐可见两只眼睛,却是红的。意态闲闲的来回走了几步,张口打个哈欠,又伏下身子伸腰。领头的猎人道:“是雪豹,行了,这一趟也够本了,走吧!”又跪下来,合十祈祷一番,大意是为猎杀的这些动物的灵魂超度。一番辞祝完,伏在地上又拜了三拜,方起身来,招呼各处猎人离去。这时忽然“嗖”一枝箭射出,直往那雪豹射去。领头的猎人大惊,幸而那箭并未射准,射中一棵松树。领头猎人喊道:“谁放箭?”便有一人喝道:“张大年,你干什么?”话音未落,草丛里跃出来一个粗黑矮小汉子道:“干什么?当然是猎雪豹了。这只豹子抵你们累死累活,忙的这许多天。”
领头猎人道:“你不要命了吗?想猎雪豹?”张大年道:“你当老子干嘛愿意跟你当猎户,老子就是来猎这畜生的!弟兄们,快上,别让它跑了!”各处矮树丛里即有人影飞出,连张大年总有五人。这些人都奔得好快,身手矫捷,竟是有很不错的武功底子。看着有人向它合围而来,那雪豹静静站着,似是无动于衷,等当首一人奔近面前丈余,蓦地腾身而起,直扑那人面门。那人喝道:“好畜生!”忙跃起相避,半空里双掌往那雪豹身上拍下,忽然眼前一花,却没了雪豹身影。正吃惊间,身侧一声怒吼,原来那雪豹一击不中,往旁边树上连爬几步,翻身便又向他扑下。那人不及闪避,被雪豹扑倒在地,手臂上已挨了一抓。后面两人见状,各挥长刀劈向雪豹。那雪豹旁避跃开,两人刀势不绝,滚滚向雪豹攻去。雪豹跳跃腾挪,间或还以利爪。张大年在一边又惊又喜又怒,骂道:“好畜生,真神了。快逮住了它。”又有两人扑了上去。
忽然雪豹作势欲跑,使刀的一人直追,那豹子长尾一扫,一阵劲风已将他扫倒,翻身便将他扑倒,一爪挥下去,那人面目瞬时血肉模糊。身侧一人大惊,挥刀直砍。张大年与另一人也忙出刀相救。那雪豹在刀光围攻之下,大吼一声,颈毛微张,端的神威凛凛。几人都是一惊,手下一缓,愣在当场。
张大年道:“别怕,一只长毛畜生,还干不过?一齐上!”旁边三人答应着,挥刀便劈过去,蓦地不知何故,都是手腕一麻,劲力一松,长刀纷纷掉地。那雪豹又即腾身而起,将那张大年扑倒,张开血盆大口,怒吼一声,张大年吓得闭上眼睛,只觉一股热气喷在脸上,心道,我命休矣!忽然不知何故,那豹子放开了自己。站到一边,又怒吼了一声。四下的猎人看得呆了,忽有人喊道:“守山大神发怒了,快走,快走!”慌忙四下退去。马大年几人也忙互相扶着,仓皇往山下逃去。那豹子见众人退得远了,方返身向山坡上缓步行去。只听山坡上一人道:“雪儿,你很威风嘛。”那人又道:“我们把山里朋友再往里赶一赶,好不好?”说毕,只听一声呼喝,这人翻身落在雪豹背上,冲下山坡。那一道坡下树丛里,许多雪獐,雪鹿,俱被惊起,雪豹赶至它们身后,来回奔走,赶着许多雪獐雪鹿,一齐浩浩荡荡,雪尘四溅,往前面山岭翻去。雪豹上那人虬须满面,身上不知穿的什么皮毛,口中呼喝,意兴湍飞,连奔过两道山梁,才喝住雪豹,拂拂它的颈毛,翻身下来,双手叉腰,仰首长啸。长啸声里,雪獐,雪鹿均拼命往四下散去,渐渐不见。那人带着豹子,出了山林,至一处高崖之上,迎面是一座大雪山。一人一豹,站了许久。那人望着雪山,沙着嗓子低声道:“东方,你在哪里?”那豹子亦大吼一声。那人伏下身来抚抚它的颈毛,又自笑道:“令狐冲啊,令狐冲,现在只有它陪着你了。”
原来自东方不见后,令狐冲便一直在这雪山中,周围大小山岭都走遍,也没有东方半分线索。后来索性便在山中住下来,每日对着那大雪山,只盼有一日忽然看见东方从雪山上飘然而下。冬去春来,一日令狐冲在山林中闲逛,听见前面野兽低吼。这时令狐冲已对雪岭十分熟悉,知是雪狼,心想,不知是什么动物又要遭殃。便轻身过去瞧个究竟。只见一群灰毛雪狼围着一只通体雪白的大豹子。令狐冲心中惊奇,竟然是雪豹,真是难得一见。只听头狼一声低吼,三四条狼便飞身扑上,令狐冲只道那雪豹要糟糕。雪狼凶残,又善群攻,在这雪岭上可谓横行无敌。雪豹便是体大力粗,雪狼一拥而上,只怕四爪难敌八爪。说时迟那时快,雪狼已奔到豹子身前,纷纷跃起扑上,那雪豹在千钧一发之际,忽然横跃避过。那几只狼空中不及变向,便扑了个空,更有两只撞到一起。令狐冲心中暗赞:避得好!这豹子好聪明。
那几只狼一击不中,脚下不停,甫一落地,便折身仍低吼着向雪豹冲去。那雪豹一只前掌一挥,将那当先一只狼挥得横飞倒地。令狐冲心中再赞,这一掌无论力度角度都使得极准。这时那豹子已与几只狼战作一团。只见它跳跃腾挪,爪挥头拱,夹杂着几声低吼,神勇无比。令狐冲看了一阵,只觉这豹子很多身姿都似暗合武学道理。心中惊赞,自然造化之功果然无穷,这雪豹竟然如此通灵。又斗一阵,已被它咬死两只雪狼。余下两只都受了伤,跃到丈余外看着。
头狼又是仰首一声狼嚎,这次却是一拥而上了,总有十几只雪狼从四下冲向雪豹。那雪豹亦大吼一声,拔腿便向前冲。沿途拱翻了三、四只狼,已冲出了狼群的包围圈。令狐冲心中更赞:只攻其一点,斗智不斗力,好!
群狼在那雪豹身后紧追不舍。令狐冲也忙赶去。只见那豹子一边飞奔一边回首,有雪狼跑的快的,冲近了,便突然回身一掌,将其击飞。如此又击倒两只。令狐冲心中笑道,好家伙,原来的诱敌之计。见那狼数甚多,豹子虽然神勇,却不知要战到何时。便道:“豹兄,我助你一臂之力如何?它们这么多人,多我一个也不算胜之不武。”
也不待豹子回答,令狐冲已一翻身,落在狼群前,拳打脚踢,瞬间打倒了七八只。余下的远远停住。只见令狐冲站在坡顶上,双手叉腰,哈哈长笑,喊道:“过瘾,好久没这般舒展筋骨了。”那狼群似是知道来了硬手,低呜一声,忽然退了个无影无踪。那雪豹却未离去,远远站着,看着令狐冲。令狐冲走上前去,那豹子也毫不退缩,反蹭着令狐冲腿脚,十分亲厚。从此一人一豹,一见如故,每日相守。
令狐冲给它起个名字叫雪儿。有时与它对打,见它门户严谨,攻守兼备,俨然大家风范,呵呵笑道:“好雪儿,你这身功夫也是傲视山林了,你是怎么练出来的?”那豹子呜呜几声,似是回答。无奈令狐冲却不通豹语。后来便遇着进山狩猎的人,令狐冲对这雪山已颇有感情,不忍山中动物多被杀戮。但也知猎户生计艰难。便每次暗中让他们猎一些,又不许多猎。猎户被雪狼围困,或者掉到雪窝子里。令狐冲便悄悄救起。但他此时心灰意冷,不愿与人多接触,是以从不露面。想到人世污浊,东方这雪山中消失不见,只是一日一日坐在那山崖上看雪山。从夏到秋,从冬至春,一拨一拨猎人来了又走,山开了又封,茫茫雪山中便只有令狐冲一人。令狐冲待得久了,便觉得东方好似也在山中,隐隐的在山中某个地方。只要自己一直待在这里,便似仍与她在一起一般。有时一股愿望强烈起来,好像东方会忽然出现,明日便会出现。满怀希望然而一次次是失望。有时忽然瞥见山林中一个人形,忙过去看了,才知是自己眼花。有时便失落,失魂落魄的迟钝茫然。这般反复折磨,种种颠倒梦想终于平复,不再神魂颠倒,只是日复一日守着雪山。这般过了两年,入山的猎人已在各种传言里,将他当做守山大神。只有一个老猎户远远见过他一面,面目眉眼自然瞧不清,只见令狐冲长年没刮的胡子,虬须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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