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的猎人又来过了几拨。此时已经入夏,山上的雪化得很快,雪线收了上去,雪水融了下来,山下的林中树木渐渐枝繁叶茂,各种花也开了,河谷里已蓄满清水。这一日令狐冲起来,发现雪儿不在身边。他在一处岭上搭个窝棚,便算是住处了。这时从窝棚处寻出来,四下里喊:“雪儿,雪儿。”翻过一片山岭,忽然听见几声低呜,似是雪儿的嗓音。即有人喊道:“唉呀,救命啊。”令狐冲忙飞身过去,只见矮树丛里雪儿扑住一个人,不由大惊,忙喝道:“雪儿,住手。”知道雪儿神勇,只怕稍迟片刻,那人便要无幸,急忙飞身落下。这时雪儿已经起身跃开,看见令狐冲,趴在地上低呜一声。令狐冲只见地上那人手脚乱挥乱踢,兀自喊着:“救命啊!救命啊!”忙伏下身去,只见是个须眉花白的老人,忙道:“老丈,老丈,莫惊,没事了!”令狐冲将他手脚按下来。那老人眼睛骨碌转转,道:“没事了吗?”令狐冲将他扶起,道:“没事了,老丈受惊了。”那老人往四下看看,只见雪豹仍在一边一动不动的看着他。吓了一跳,忙避向令狐冲身后,这一下脚却一趔趄,几乎摔倒。令狐冲忙伸手扶住,道:“老丈莫惊,它不伤人的。”便向雪儿嘘一声,那雪儿趴下来,令狐冲便过去抚抚它。那老人颤声道:“这个畜生是你养的?你养这害人的东西干嘛?”
令狐冲起身来,向那老丈一揖道:“先生受惊了。确实是在下养的,对不住!不过他不害人的。”那老丈道:“不害人,我...”周身四下看看确实未寻着伤口。忽然身子一歪,道:“我脚痛死了。”令狐冲忙上前扶他坐下来,欲伸手去摸他脚踝。那老丈却忽然将脚一缩,伸出去的手又被他一挥手掌挡开,道:“你干嘛?”令狐冲道:“我帮先生看看。”老丈道:“你懂看吗?我脚崴了,不能碰的。”令狐冲道:“若只是脚崴了,在下会接。”老丈白他一眼,道:“不用你弄,我自己会接。”说着将自己脚腕一掰:“啊呀”喊了一声,似乎脚踝已接了回去。令狐冲将他扶起,问道:“怎样,是否好些了?”老丈略走两步,仍是呼痛,向令狐冲道:“怎么办?我要回家!你送我回家!”令狐冲心想多半是他年纪大了,骨头经受不住,便道:“好,我送先生回去,不知先生家在何处?”
老丈道:“我家吗?我原先的家有些远,便回山里的家吧。”令狐冲奇道:“先生是住在这山里吗?”老丈看看他,道:“是啊。有何问题吗?”令狐冲心想,这里山山岭岭我都走遍,山中何来住户?但看他神情,又似不是虚言。奇怪,却要试他一试,扶着他的手便略运气,但这老丈经脉之中昏昏沉沉,只是一个不会武功的寻常人。令狐冲心想,究竟是真是假,送他回家便知了。便道:“无有问题,只是这山里常年积雪,不怎么有人住。”老丈斜眼看看他,道:“你不是住在这里吗?你是什么人?”令狐冲不愿吐露身份,道:“我只是偶尔进山来打猎的。”
那老丈“哦”一声,道:“行了,我这脚疼得厉害,你背我回去吧。快些走,家里有药。”令狐冲道:“那是再好不过。”说着俯下身,将老丈背在身上。请他指明道路,便拔脚行去。
令狐冲怕自己行踪泄露出去,不敢显露武功,只是快步走着。雪儿亦跟在身后。那老丈道:“你这只豹子很好啊。有名字吗?”令狐冲想,方才你还骂他是害人的畜生。此刻怎么又夸起它来了,当下也不多言,只答道:“它叫雪儿。”那老丈“扑”一声笑了。令狐冲微觉他笑得有些奇怪,但何处奇怪却说不上来,问道:“这名字有什么不妥吗?不知先生何故发笑?”那老丈在他背上道:“我看你这人长得毛毛糙糙,养只大豹子,却要叫什么‘雪儿’。若我没有猜错,你这人一定是个多情种子。你心中可是想着哪家的姑娘?”
令狐冲被他说中心思,面上不由一热,心想,这老丈好厉害,怎么一下便看破我的心思?又觉得他十分奇怪,便没有立即答他。那老丈追问道:“怎么,我说得不对吗?还是被我说中了,不好意思承认?”令狐冲只得答道:“老先生目光如炬,不错,在下心中确实想着一个人。”那老丈呵呵一笑,道:“是你同村的,还是隔壁寨子的啊?”令狐冲心想,他真当我是猎户了,也罢,便顺着他说吧,答道:“是同村的。”
那老丈闻言,也不作声。过一时,方道:“你既想着人家姑娘,怎么一个人在这里的?”令狐冲不防他忽然有此一问,倒愣住了。那老丈听他不答,续问道:“是不是你想着人家姑娘,人家姑娘却不要你?”令狐冲想,东方不知所踪,若是她在我身边,定不会不要我的吧。可这番情况却不足为外人道了。便道:“不是,那个姑娘,她因为一些原因,现在不能见我。”然而这一句却令他自己伤心,他不信东方死了,又不知东方所踪。东方既然没死,为何不出现,不来找自己?那定是有某个原因困住她,那么自己便要救她,然而怎么救?茫茫雪山,自己偏偏一筹莫展。
只觉背上那老丈的扶着自己肩膀的手紧了一紧,老丈道:“哦,是这样。你那姑娘叫什么名字?漂亮吗?”令狐冲心想,自然不能告诉他东方的名字,便答道:“她姓白。”老丈道:“姓白么?跟你这个雪儿倒是一对。咦,我问你漂不漂亮为什么不回答?”令狐冲想,这人的思路好生奇怪?人怎么跟动物一对?萍水相逢,怎么打听别人的容貌?他心中奇怪,口中却不便直言,便答道:“她是很漂亮的。”
老丈道:“你一定是看人家漂亮,才看中她吧?”令狐冲心想,东方确实倾国倾城,但我却不是贪图她的美色。便答道:“那倒不是。”老丈道:“那你喜欢她什么?”令狐冲道:“她又聪明,又一心一意对我。”想及东方的种种好处来,心中悲伤便似要冲破冰层的湖水。那老丈道:“是不是还温柔体贴,善解人意?”令狐冲道:“确实如此。”
那老丈默然,过一会续道:“你刚才说你们因为某种原因,现在不能在一起?怎么了,是她家人不同意么?”令狐冲心想,还是不告诉他东方失踪了吧。便道:“算是吧。”那老丈道:“自来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人家家里不同意,你也没办法。”令狐冲想,幸亏我与东方都无父无母,却没有这般问题,不过若是如他所说这般情况,我便没有办法了吗?只怕也不能阻拦我们。便道:“我想只要两情相悦,总会有办法的。”
那老丈略住一住,道:“你对那姑娘倒是痴心一片。不过我想人家父母定然疼她爱她,若是叫她在你与她父母之间选一个,她定然是很痛苦的。”令狐冲道:“那是自然。”
老丈不再言语。令狐冲在山林中走了许久,仍不到,不由问道:“不知老先生家究竟在何处?还有多远?”老丈道:“怎么,你有事情急着去办吗?是要去找你那位姑娘吗?那你放我下来吧,我不用你送了。”令狐冲道:“那倒不是,如今我是天下最没事的人。先生放心,我一定送你到家。”
老丈道:“你不是心中一直想着那姑娘,怎会是天下最没事的人呢?你不去找她吗?”令狐冲此刻方道:“我找不到她拉,我在这里找了两年,怎么也找不到她。”言罢,令狐冲只觉得背上那老丈有些奇怪,似是有些颤抖,心想,莫非他冷吗?只听他道:“你是说你在这山里两年...一直找那姑娘?”
令狐冲道:“是。”老丈道:“你不是说因为她家里人反对,她才不能见你的吗?怎么又变成失踪两年了?”令狐冲道:“对不住,因为我方才不想说...实是无意欺骗先生。”老丈道:“那原是我问的,也不算你欺骗。”沉默一时,方道:“她失踪了,你一定很伤心吧...”
这两年令狐冲孤身在雪山中,失去东方的痛一直默默独自忍受,从未有人关心过半句,此刻听他这一句,只觉一股悲伤委屈几欲冲出胸腔来,忙勉力压住,只轻轻“唔”一声。那老丈又道:“若是仍找她不到,你还打算继续找下去吗?”令狐冲道:“自然要找下去。”老丈便不再作声。
再向前走了一段,老丈道:“快到了,翻过这片岭就是了。”令狐冲道:“好。”脚下不觉加快了些。老丈道:“小兄弟,你的体力很好啊,走了这么远的路。面不红,心不跳,像是一点也不累?”令狐冲道:“我常年在山中,走路走惯了。”老丈道:“哦。”
远远山凹里一座茅草屋,令狐冲瞧见了,心道,这个地方我来过,原先破破旧旧的,我因为心里难过,无心收拾,怎么这里竟是这老丈的家吗?何时又修补一新了?便问道:“请问此处便是先生的寓所?”老丈道:“是啊,怎么了?”令狐冲道:“敢问先生是常年住在此处吗?实不相瞒,此处我来过几次,原先并不是这番模样。”老丈道:“你来过吗?这里原来确实不是这样。老夫是采药的,多年前到这里采过药,这屋子是那时盖的。因为有几味珍稀药材只有这山里有,今年要用,便又来了。”令狐冲心想原来如此,忙一揖道:“原来先生是大夫,失敬了!”老丈道:“大夫有什么了不起,世上大夫多是害人的,食古不化,照本宣科,只治些皮毛病痛罢。”令狐冲听他忽然好大口气,只觉此人不是胡吹大气,便是身怀绝技,便问:“那不知先生圣手,会医什么病症?”老丈道:“老夫专医手断脚瘸,口眼歪斜,少年体弱,老来无子,心狠手辣,多情相思。小兄弟,我看你遇见我就对了,我正好给你治治这相思病。”令狐冲听他说了一长串,心中将信将疑,听他说道要给自已治相思病,笑道:“在下是在心中牵挂着一个人,不过却未生病。”那老丈道:“有病没病不是你说了算的,我说你有病就有病。”令狐冲无奈,也不辩驳,只笑笑。这时已到了屋前,令狐冲将他放下来,仍扶住他。老丈道:“你且等一下,不瞒你说,老夫家中还有个人,不便见外人,待老夫入内,安排一下,再请小兄弟进去坐。”令狐冲忙道:“既然如此,在下就不打扰了。先生的脚伤若无大碍,在下这就告辞了。”老丈一把抓着他衣袖,道:“不可,辛苦你背我这么远路,理应喝口茶再走。再说你这病不想治了吗?”令狐冲道:“举手之劳,算不了什么,老先生不必客气。至于我这病,我想并不是药石能医的,先谢过先生了。”老丈瞪着眼睛道:“你这么说是不相信老夫了?那你更不能走了!你在这等会,我等下便回来。”说着,放松了令狐冲衣袖,推门进了屋中。令狐冲听见屋中隐约有些脚步声,过了一会,那老丈即开门出来,拱手道:“小兄弟,请!”侧身肃客,将令狐冲让入屋中。令狐冲想,左右无事,略坐一会也无妨,便举步入内。只见迎面一个厅堂,当中一张四方桌,四张条凳,桌上一套水壶茶杯,如老丈所言只是临时住,确实简单得很。老丈又让令狐冲坐,令狐冲告谢过,在桌边坐下。老丈给他斟了碗茶,道:“小兄弟,请用茶。”令狐冲走了半日,确有些口渴,谢过之后,即端碗饮了一大口。茶水清香,甚为可口。老丈道:“不知小兄弟今年贵庚,家中还有些什么人?”令狐冲说了年龄,又道父母都过世。老丈沉吟一番,请令狐冲伸手出来,替他把脉,把脉时眉头紧锁,似是有些费难。把脉过后,老丈呵呵一笑,收了手道:“小兄弟,依老夫所见,你年纪轻轻,身强力壮,为何心脉中颓靡不振,隐隐更有死志?你便是见不着想见的人,男子汉大丈夫,也当顶天立地,何故一味儿女情长?”令狐冲心想,这老丈确有些本领,所言也切中要的,只是我男子汉大丈夫,却连心爱的人也不能保护,谈何顶天立地呢?便答道:“在下贱命一条,原也谈不上如何顶天立地,若不是在下心中那位女子只是失踪不见,在下活在这世上原也无多大意义。”老丈摇头道:“强极则辱,情深不寿,情字娱人,亦害人,小兄弟何苦自误。常放下,自安乐。”令狐冲摇头道:“实不相瞒,那位女子待在下十分恩重,在下便是九死亦难报万一,生死既是小节,不寿当也无妨了。更何况情之为物,发乎于心,本不手中,何谈放下?”老丈凝神听他讲完,慢慢笑起来,道:“老夫倒是低估了,你这相思病生得颇重!”伸手捻着胡须,又道:“照我看,疗重症需用猛药。小兄弟,我看你资质不错,心地也好,虽然人是迂了点,但总可以慢慢学教。老夫膝下无子,只有一女,便将她许配给你如何?”令狐冲正捧着茶碗喝水,闻言差点将手中茶碗惊落,饶是如此也呛了一口,呛声道:“什么?”
老丈道:“小女虽不是倾城绝色,但也算花容月貌,虽不工针线女红,但胜在温婉体贴,谈不上饱读诗书,总也粗通文墨。老夫不才,但尽心竭力悉心教导,仪容举止,总也算大家闺范。老夫难得遇见小兄弟你这么个合眼缘的,咱们江湖儿女,有话直说,倒也不必虚礼俗套,扭扭捏捏。”令狐冲拱手道:“多谢老先生拳拳胜意,这个......”令狐冲此时已遇上这辈子吊诡离奇的事,莫明奇妙遇上一个老人,说了半天话,竟忽然说要将女儿许配给自已。令狐冲道:“这个晚辈恕难从命,晚辈心中已有爱人,刚才也已告诉老先生。老先生的美意只能心领了。”老丈道:“无妨,你会爱那位姑娘,有朝一日也会爱我女儿,你爱她有多深,爱我女儿也会有多深,我反看重你这一点。”令狐冲摇头道:“这绝不会,除了我心中那位姑娘,我这辈子绝不会爱上其他女子。”
老丈道:“你是未见我女儿,当然以为我女儿不及你的那位姑娘,若你见着她,也许就不这么想了。”令狐冲道:“那也是不可能了,那位姑娘在我心中无人能比。”心想,这老丈有些莫名其妙,说话颠三倒四,还是不要跟他纠缠,便起身一揖道:“在下还有事,多谢老先生的茶,这就告辞了。”
说着便转身拔脚出了门,只见门口一丛丛不知名的黄花开着,香气袭人,令狐冲暗暗奇怪怎么来时没有这般香?大步流星向前走了几步,忽觉头脑有些昏沉,仍听得那老丈从后面追上来,喊着:“小兄弟留步,有话慢慢说。”令狐冲不欲再跟他多言,加快了脚步,但脚下变得异常沉重,忽然双膝一软,令狐冲心道:“不好,中毒了。”便摔倒在地。
那老丈赶上来,嘿嘿一笑,道:“想跑吗?落在我手里,你是别想了。我女儿你娶定了!”取出绳子来将令狐冲五花大绑细细缚住。令狐冲手酸脚软,半分力气也使不出来,心中焦急,不知怎么忽然中了毒,那茶水自己分明留神过,并没有毒。忙运功驱毒,内力转过一周天却不见半分效果。见那老丈拿绳子缚他,无力反抗,惟有急道:“老先生,在下确实不能娶你女儿,强扭的瓜不甜,捆绑不成夫妻!”老丈任他喊着,此时已经将他缚紧,忽然将他嘴一按,道:“小子,别看你脑子不怎么样,这张嘴倒是挺能说,快闭嘴吧。”令狐冲只觉喉咙里一颗不知什么东西掉下肚去,急道:“喂,你又给我吃什么东西?”老丈嘿嘿一笑:“当然是好东西。”
令狐冲被他拖至屋中,仍按在桌边坐下,那老丈不知从何处找出把刀来,往令狐冲面前一放,道:“小子,现在你有两个选择。要么娶我女儿,要么以后娶不了老婆,你选吧。”令狐冲恳道:“老先生你何故如此,婚姻是终身大事,关系你女儿一生的幸福。我们萍水相逢,你我认识不过半日,你怎敢就将女儿许配给我?我这个人毛病很多,好吃懒做,脾气又差,实在不是一个好归宿。真的,我不骗你。你还是放了我吧。”老丈闻言,眼珠微转,沉吟道:“你当真好吃懒做,脾气又差?”令狐冲见他似乎动摇,忙道:“绝非虚言。”老丈道:“不过我看你身子骨很健壮,底子很好。好吃懒做可以改,不做事便棍棒伺候,不信你不做。脾气差那要看是跟谁比了,你有我脾气大吗?”说着便向令狐冲瞪大眼睛。令狐冲不防他忽然粗声,倒吓了一跳。老丈面色又恢复如常,笑嘻嘻拍住他肩膀,道:“小子,不瞒你说,我早暗中看过你了,你打猎可是把好手。我年纪大了,家里正缺个劳力。”令狐冲听他这般说,只觉更加离谱,道:“老先生,你究竟是找女婿还是找长工?若是找长工,只要工钱合适,我们可以谈,没必要将你女儿搭进来。”
老丈冲他斜着眼,道:“小子,看不出来,你真的很能说啊。”令狐冲此刻浑身上下除了一张嘴能动,再无可动的地方,那老丈似乎知道他力大,裹得便如一个大粽子一般,十分紧致。令狐冲心念电转,知道要脱身,惟有靠这张嘴了,忙续道:“反正我孤身一人,又没什么事,你若有什么辛苦的活计,我便帮你做,都是可以的。”老丈猛然桌子一拍道:“少废话,你真当我找长工么?”又笑道:“长工要钱,女婿却不用工钱,对不对?”令狐冲心想:“你为省工钱,便要将自己女儿乱许人吗?”这话他不忍直言,便道:“那也不一定,长工不干活,你最多不给工钱,女婿不干活,你却把女儿陪上了。”老丈道:“你想不干活吗?那是不可能的,我准保你干得比谁都卖力。”
令狐冲道:“那也看我是不是心甘情愿娶你女儿,我这个人最恨别人强迫。若是你用强,我打死也不干,天天吃你的,住你的。”老丈道:“嘿嘿,小子,你嘴很硬嘛。你可知我刚才给你吃的什么?”令狐冲方想起刚才被他喂了颗药丸,怒道:“你不是大夫吗?怎么下毒害人?”老丈道:“大夫便是屠夫,屠夫便是大夫,仁心毒心,只在一念之间,你不知道吗?”
令狐冲不由气结,暗想,先中的那毒大概只是让人手脚酸软的药物,我自能运功逼出。后面那毒却不知是什么,好似也没有什么反应,不过往往没有反应的更厉害。现下只有抓紧运功,设法回复自由,再抓住他逼他交出解药。这般想着,身上暗暗运力,口中问道:“究竟你下的什么毒?毒坏了我,你女儿也嫁不成我。”老丈道:“你放心,我自然有解药,不会毒害你的。只要你乖乖娶我女儿,我便将你解毒。”令狐冲恨声道:“你休想!”老丈道:“你若不肯便只能毒发身亡了。再过半个时辰,你便肠穿肚烂而死。你最好快点答应。”
令狐冲不答,心想还有半个时辰,我得抓紧运功。老丈见他不答,以为他有所犹豫考虑,道:“你好好想想吧。”令狐冲道:“想什么?”老丈道:“想答应还是不答应啊?”令狐冲一口回道:“自然是不答应。”老丈便沉下脸来,只看着他。
过一会,老丈忽然又笑了,道:“这样,你见见我女儿,保证你见到她肯定喜欢。”令狐冲被他折腾半日,心中亦傲气起来,也不管自己身中奇毒,只怒道:“不见!”老丈道:“脾气还真是挺大。”猛然一拍桌子道:“你说不见就不见吗?”令狐冲不防他忽然变脸,倒吓了一跳,仍道:“不见!”
老丈忽揪住他肩上衣服道:“你给我起来。”令狐冲全力赖着,道:“起来上哪去?”老丈道:“我女儿在房里,自然是带你进去见她。”令狐冲道:“不去,不去,要见叫她出来见!”
老丈怒极而笑,道:“呵呵,小子,你好大的架子。还要我女儿出来见你吗?”便在他头上拍了一下,令狐冲无力抵御,头被拍得一昏,身子已不由自主的站起来,却是那老丈拎着他前胸衣服,将他拎了起来。又被他拉着向房门走去,令狐冲大急,骂道:“大恶人,毒大夫,你那女儿一定奇丑无比,我死也不会见你那个丑八怪女儿的!”
令狐冲被他拉着,已接近门口,知道避无可避,惟有紧紧闭上眼睛。老丈见他这副情状,笑道:“小子,你还真不见?”便伸手去扒他眼睛。令狐冲死死闭住,老丈扒了两下,叹口气,道:“傻子!”将他一推,推入房中。
令狐冲进到房中,只觉房中有个人,估计便是那老丈女儿,想跟她说,我不会娶你的,又觉这般当面回绝,未免太伤她的心。便站在当场,眼睛仍紧紧闭着,一言不发。那人也是一动不动。过一会,微听见脚步,竟似是那人缓步过来。令狐冲不知她想干嘛,又决心不睁开眼睛,心中狐疑着。那人已走到近前,微闻呼吸声。令狐冲更觉惊疑。忽然似是一只手掌抚在他身上。令狐冲欲跃开,却被那手紧紧抓住。额头上却有另一只手抚着,似是替他捋起头发,又摸摸他的面颊,下颌胡子,又拽一拽。令狐冲想:“莫非这姑娘是盲人,所以嫁不到人家?”
这时忽然那手摸到自己的眼皮,两下扒着。令狐冲仍仍紧紧闭住,那手指愈加用力,令狐冲扭头挣扎,胸前便被打了一拳,只听那姑娘柔声似又委屈道:“你当真这么不愿见我这个奇丑无比的丑八怪吗?”
那声音听在令狐冲耳中,便如山崩海裂,世界毁灭时,耳中听见的声音。恍惚是无数次的梦中,梦得太多,梦中的那人终于能发出些声音给他听。分明是东方的声音!急呼道:“东方?”便即睁开眼睛,眼前一张鹅圆脸庞,一双莹莹妙目,微红含泪,却不正是东方?
令狐冲惊道:“东方,真的是你?”东方含笑道:“真的是我。”眼角泪珠却滚滚而下。令狐冲道:“你怎会在这里?”东方不答,只看着他道:“已经两年了么?你在这里等了我两年?”令狐冲道:“是啊,你到底去了哪里?”东方道:“我在雪山里啊,为何你不来找我?”令狐冲道:“你就在雪山里吗?我找你的,我找你......找得好苦!”令狐冲此刻才觉得无限悲苦与喜悦交织,都涌上心头,眼中一热,也几欲下泪。
东方眼中无限怜惜,道:“我知道,你的样子.....”东方无语凝噎,莹莹目光看着令狐冲脸庞,却忽然踮起脚来在他脸上轻轻一吻,仍抱着他脸颊,眼角不绝泪落。令狐冲亦泪眼模糊,但心中却仿佛一切都安静下来,原来悬着的飘着的摇摇晃晃的莫名其妙的都缓缓落下来,这个世界上仍有他,有东方,这就够了。
东方替他擦着泪,柔软的手指,细细揩过他的面颊,揩去一些又流下一些。东方道:“是我不好,以后再也不会离开你了。”自己眼角的泪也是不停。令狐冲点点头,东方将他身上绳子绷落。令狐冲便抱住了她。
良久,东方从令狐冲怀中起身来,略一掠鬓发,道:“来,我们先见一个人。”便拉着他的手出房门来,外间却空无一人。两人四下看过一遍,瞥见墙上一排字痕:“师父出去走走。”东方微微一笑。令狐冲看见那字是新刻的,登时醒悟,道:“原来是你师父!”东方笑着点点头,拉着令狐冲在桌边坐下来。令狐冲道:“我早该猜到,这雪山中向无人住,怎会忽然冒出个老丈和他的女儿?咦,我试过他内力,分明不会武功啊?唔,你师父武功高强,能将内力隐藏起来。”东方含笑看着他,却摇摇头。令狐冲道:“不是吗?那是何故?”东方道:“我且问你,白姑娘是怎么回事?”令狐冲道:“什么白姑娘......”忽惊道:“你怎么知道?你便是那老丈?”东方点点头。令狐冲奇道:“你干嘛扮个老丈来骗我?”东方道:“我也不想啊,是我师父的意思。本来他要去见你,因为我也急着见你,所以扮成他的样子。”令狐冲不解道:“我没听明白,为何你见我,要扮成你师傅的样子。”东方神色间忽有些忸捏,道:“我不是告诉你,他想法与常人不同。总之我跟他谈好,要么不许他见你,要么我扮成他的样子见你。”令狐冲“哦”一声,忽道:“不对啊,我方才和他说话时,你分明在房中。”东方道:“是啊,方才的确实是我师父,你想是为什么?”令狐冲微一沉吟,道:“刚才到门口时,是你进去换了他出来!”东方笑道:“很聪明嘛!”令狐冲忽然沉下脸道:“才不聪明呢,我分明被你们师徒俩骗得团团转。”东方抓着他手臂道:“啊呀,别生气好不好?我师父他也是为我们好。”令狐冲点点头,想起之前东方师傅举止,似是玩笑多于认真为难。忽然想起一事来,道:“咦,你师父是不是说,要将你嫁给我?”东方闻言,面上一红,道:“谁要嫁给你?才没有!”令狐冲笑道:“哈哈,怎么没有?他说得清清楚楚,已将你许配给我了。你没听见吗?”东方脸上更红,勉强稳住声音道:“我没听见啊,他这么说了吗?”
令狐冲自然知她心思。一颗心雀跃如同笼中将被放飞的鸟。他虽与东方两情两悦,此生此世再无法离开彼此,但此刻一个真切的念头出现在自己脑海中:“东方要嫁给自已了!”这个念头这般清晰,令狐冲只觉得喜悦的心情仿佛能感受到形状,如水般漫过全身,道:“那你愿不愿意嫁给我?”东方一笑,低头道:“谁跟你说的,你问谁去,不要问我。”
令狐冲喜不自胜,一拉东方手道:“走,我们这便去问他。”东方却拉住他,道:“等会再去,我们先说会话。”令狐冲听东方这么说便又坐下来,东方道:“这两年你一直在这里吗?”令狐冲道:“是啊,你说你也在雪山中,为何我找你不到?”东方道:“因为我被困在山中了。”当下便将经过情形讲给他听。那日雪崩时,两人一齐被埋在雪中,东方本来一直觉得在令狐冲怀中,忽然不知何故,令狐冲手一松,已摸不着他人,东方只觉被雪推着不住翻滚向下,正欲提气,设法稳住身形冲出去。忽然身下一松,直往下掉,一片黑茫茫中,东方无处借力,也不知周围究竟是何情形,急呼,令狐冲!令狐冲!亦无回应。惟有闭气护住全身,忽然间摔落在地,这一下因为事先毫无预备,摔得极重,便晕了过去。现在想来,应是那雪山上有些地方的冰层之下并非实地。雪崩压垮了冰层,东方便掉了下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东方才醒。五脏六腑已受了伤,但幸亏只是撞伤,便自运功疗伤。黑暗中不知时日,但亦无人打扰,东方专心用功,终于痊愈。只觉自己是在山中的某个空间,方才掉落的地方,雪与冰已冻死封住了。东方失了来路,惟有摸黑向前。周围都是石壁,东方便摸着石壁,眼前一片漆黑,这般也不知花了多久功夫,已知自己被困在山腹中。自己便是武功再高强,也不可能破山而出。当时心中当真灰心绝望。
一日东方再摸四围时,忽然摸着一处异常平整,便如墙面一般。东方想,这山腹中何来墙?一日忽然又摸着几块砖头,确知是有墙的。东方便运功将那面墙击破。这一下其实极为冒险,因为东方并不知那墙是否支撑着什么。但与其困死在此处,不如冒险一试。
破墙而出后,墙后其实更有偌大内容,现在想来,应是房间、石室,甚至庭院。东方在黑暗辛苦摸索,仅以雪水为生,终有一日,发现了师傅。东方探查之下,知道他并未死,只是龟息了。东方将他救醒,细述别来情状,始知他已被困在此处五年。
东方师傅本已想到脱困之法,只是当时山洞中越来越气闷,他的方法却要很久才能成功。无奈,只能将自己龟息了。这一次东方掉下来,山中重新通风,但也不知何时会气绝。东方师傅便将脱困之法传与东方,却是得自石壁上的一套功法。黑暗中目不能视,东方师傅全靠手摸,将这功法记下。这功法威力奇大,更充分发掘人体潜能,若是练成,或可破壁而出。
东方便在师傅指导下修习这套功法,甚是繁难,更兼功法不全,东方便与师傅共同参详,修习日久,每次在堪堪成功时,却忽然功力全无,如此三次。最后一次东方师傅将自己毕生修为助与东方,终于成功。好在山中空气却不绝,东方成功后,那壁上还有其他一些功法,东方也一起练了。也俱是神妙无比。
东方修习时,师傅便循着来风方向,挖掘通道。一日忽觉气流微变,东方师傅摸准方位,让东方奋起毕生功力,全力击出。连击数次,终于破壁而出。
不幸令狐冲当时正好没在雪山边,东方从雪山上下来,也未见令狐冲。二人不知在山中待了多久,看山中情形,只道有半年,却万想不到,已过去了两年。
两人回到数年前东方师傅在此居所。东方便欲出去寻找令狐冲,她师傅却道自己早已远离江湖,不愿陪她一起出去。反让东方再陪她些日子。两人往日平常便没上没下惯了,东方在她师傅面前甚任性,不免吵两句嘴,是以他师傅初时对令狐冲甚不以为然。他年轻时行侠仗义,但性子终有些孤绝,以为自己天生孤命,克死所有亲人,更克死爱妻。所以当年他从黑木崖上不告而别,也是因看东方初长成,害怕自己孤命对东方有所妨害的缘故。
如今年纪已长,孤身一人,仅余东方一个爱徒,却反舍不得让给这个忽然冒出来的令狐冲了。更重要的是,东方所修习的这门武功固然威力奇大,却也隐有一层妨碍。东方师傅好不容易教出她今时今日的武功,不想让她受儿女情长影响,是以要将她留在身边,想不过分开半年而已,东方陪我几日,再去找那小子,总算不过分吧。
不想一日两人在山林中,却偏偏见着了令狐冲。东方大喜之下便要上前相认,却被她师傅拦住,道:“你们分开这么长时间,不知他是什么情况,你说这小子这般好,那般好,我们困在山里,怎么不见他来寻?为师要先试试他。”东方自然相信令狐冲,先不肯,后无奈答应了,却不肯他去试。两人最后各退一步,由东方扮成她师傅样子去见令狐冲。东方师傅本精通易容之术。那居所亦有密室,其中工具齐备。东方师傅便将她打扮了,自己悄悄躲在一边。东方本觉这般逗逗令狐冲也是十分有趣,他现在模样委实有些“威武”,自己也好奇他何故如此。却不想,问过几句,她以为只是半年,其实已过去两年。
东方师父也是出乎意料,这一下却是十分感动了,所以索性便对令狐冲说要把女儿嫁给他,顺便故意刁难、恐吓、利诱一番,看他是否动摇,两人你来我往胡闹一番,令狐冲固然一番辛苦,东方师父心中却也终于明白为何东方为他钟情了。令狐冲听罢东方所述,握住她手道:“那山里一定很黑,你一定很害怕吧。”东方道:“起初孤身一人的时候确实很怕,怕黑,怕...再见不到你。不过遇到我师父以后便好些了,待得时间长了,眼睛适应那里的黑暗和地形也要好些。眼前也会有些影子,师父说可能是有些石头是夜光的。”令狐冲伸臂抱过东方,将她抱在怀中,道:“跟你相比,我等你这两年又算得了什么?”东方道:“等一个人的滋味也是很苦的,并不拘于在什么样的环境中,你好傻!”便也紧紧抱住令狐冲。两人无言抱着,才慢慢将这两年中种种孤寂、担忧、思念落下来,慢慢回味一丝相依相守的安心快乐。
过一会,令狐冲道:“那你现在的武功一定很厉害了。”东方笑道:“我只拿它来破石,不知跟人动手怎样。你想试试吗?”令狐冲想,其实我与东方都是好武之人,前一番我练成北冥神功,没跟东方试试,她心中一定也想知道我的内力究竟有多厉害。现下她的武功更上一层楼,我估计是打不过她了。也好,便陪她印证一下。便道:“好啊,让我瞧瞧究竟是什么武功。”便一运力,两人从门中飞身而出,俱是一般身姿曼妙,迅若流星,在雪岭林层之上,飘飞疾走,已交上了手。因为两人只是比招为乐,令狐冲手上权以一根树枝作剑,使个意思,独孤九剑任意施为。发觉东方武功确实较之前更上一层,仅一根针与他对攻,但那一根针上似有排山蹈海的攻势。令狐冲亦奋起内力以对。斗到酣处,两人内力引得周身狂风四起,林间各种獐、鹿、鸡、兔被惊得纷纷狂奔乱走。也不知斗了多少招,林中獐、鹿无处躲藏,翻山越岭,成群结队,奔出林来,直奔到草甸上。偏偏这两个煞神又斗到了草甸之上。只引得无数獐鹿在那草甸上发命奔腾。令狐冲见那獐、鹿命几乎奔没了,便向东方道,上雪山!两人又飘飘摇摇,沿着雪山山体直上,无数飞雪激起,纷纷扬扬,便如天降大雪一般。东方身姿使到曼妙处,飘然若举。令狐冲只想起《庄子》中那一句: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令狐冲瞧得分明,阳光里,雪花里,东方面容似与分别时微微有些不同,但具体有怎样不同,又不能十分肯定。手上招式不绝,也不能发问。不觉两人内力使到极处,击在那山顶雪层之上,轰隆隆声中,漫山的雪都塌了,仍似大江洪流,奔腾而下。这一次两人有了预备,携手飘然而下,雪崩在身后追赶着,无数雪尘扬起。两人一个急跃,雪流奔至谷底,一个浪花扬起,才落了下去。两人稳稳落在一块巨岩之上,令狐冲拥着东方,道,“怎似你现在只使一根针,却比以前群针更厉害?”东方道:“道生一,一生万物,一根针使出,便如群针一般,自然是一根针厉害了。”令狐冲点点头道:“不过似乎更厉害的是内力,怎么你的内力现在这么大,究竟你练的是什么功法?”东方道:“师父说,这是逍遥派一位前辈所练,不过严格来说她并没有练成。这世上应从未有人练成过。我虽然练成了,却也耗费了师父一生的功力。”不觉神色一黯。令狐冲道:“你师父真的很好!”东方点点头。令狐冲瞧着她的面容近在眼前,又是刚运过功,更见神彩飞扬。但细看她眉稍眼角,鼻尖嘴唇,刚才那有所不同的感觉更加明显,便道:“还有...我怎么觉得你样子有些不同?”东方略一掠头发,阳光里明媚笑道:“什么不同?”令狐冲道:“像是...像是...年纪变小了。”东方道:“是吗?我告诉你,练了这么功夫的人,以后便越活越小,最后变成一个小孩。所以练这门功夫的前辈叫天山童姥!”令狐冲不由大惊失色,道:“真的吗?那我怎么办?怎会这样?”东方定定看着他,噗嗤一笑,道:“骗你的拉,这门武功确实有返老还童的效果,不过还是会老的。”本来东方比令狐冲大了几岁,但此刻令狐冲两年辛苦中老练不少,若是令狐冲剃了胡子,两人当已年纪相仿了。
东方又道:“还有一门武功,师傅说要我传与你。”令狐冲道:“是吗?是什么武功?”东方微一沉吟,道:“我们且先去找他吧。”令狐冲点点头,两人便牵着手,觅路往上,翻过山岭去。
路上令狐冲想起方才说要东方嫁给自己的事情,当时说得开心,此刻真要去见她师傅,不免有些惴惴,笑道:“你师傅自己说要将你许配给我,我若去问他,他不会反悔吧?”
东方不答,令狐冲道:“怎么不理我?”东方方笑道:“这可不一定。”令狐冲道:“你师傅一代宗师,讲过的话也会不算吗?”东方道:“我师父可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一代宗师,他跟我说话,有时算数,有时不算数。跟别人说话算不算数,我便不知道了。”
令狐冲将信将疑,道:“反正他刚才已经将你许配给我了,此事是他亲口说的,他赖也赖不掉。等会见着他,我便说,我看上你女儿拉,刚刚已经成过亲了。”东方道:“呸,谁跟你成过亲了。”
满山里转了一圈,也不见东方师傅,此时已至日落,满世界的昏黄,皑皑雪山一座座映在晚霞里。两人相拥着看这辉煌图景,不觉入迷。良久,东方在背身倚在令狐冲怀中,靠着他肩上道:“等下见着我师傅,他若是不答应你,你怎么办?”令狐冲道:“我自然恳求他,直到他答应。”东方道:“你不是向来耿强,不肯求人的吗?”令狐冲微笑道:“那也看是为了什么。”
东方亦笑,道:“你当真想娶我?”令狐冲道:“那是当然!”东方道:“那从今往后,我便是你的妻子!”令狐冲将她从怀中扶起,扶着她双臂,道:“真的?”一双眼睛只是亮亮看着她,似有些喜出望外。
东方亦看着他,微笑道:“傻瓜,我师傅那么说,便是同意啦。我们也不必有三媒六证,学世人许多规矩,只要这世上,我爱你,你爱着我,便够了。”令狐冲道:“好!好!”他连说两个“好”字,心中一股喜悦太甚,反无法诉诸言语。两人便在半山坡上一齐跪下来道:“从此令狐冲与东方不败结为夫妇,这天地雪山都是见证,永生永世,相依相守,不离不弃!”言罢,一同向那天地拜了三拜,又互相拜了一拜。方站起来,执手相对,身后是漫天的晚霞和雪山之巅亘古的长风。
令狐冲带着东方来到自己日日望着大雪上的坐处,身侧那面石壁上,是令狐冲两年前刻下的那句,从此雪山长埋我,恒与天地共守伊。东方伸手抚着那字痕,刻得甚深,又被山风吹得平滑了。东方回首笑道:“我怎么觉得你像已经爱了我一辈子,我好似才刚刚开始,从今天起,我把落下的,都补给你,好不好?”
身后忽然一声笑道:“你们两个一会打架,一会又拜堂,不知是唱的哪一出?”令狐冲回过身来,只见东方师傅别着手,不知何时已站在两人身后。东方过去扶住他道:“师傅,你跑到哪去了?”东方师傅向令狐冲道:“小子,你说话不算数啊,你不是说打死也不娶我女儿的吗?”令狐冲上前一揖道:“拜见前辈!”
东方师傅道:“你都娶了我女儿,仍叫我前辈?”令狐冲便恭恭敬敬跪在地上,磕过一个头道:“师傅!”东方师傅捻须笑道:“好。”上前扶起了他,道:“从今往后,败儿就交给你了。你要好生待他。”令狐冲道:“师傅放心。”东方师傅点点头,道:“败儿得你这个好归宿,为师很是高兴。”又向东方正色道:“你也要好生待他,要相亲相爱。”东方笑道:“好了,败儿知道。师傅你不要啰嗦啦。”东方师傅又道:“还有一点,没事不要打架。”东方与令狐冲俱失笑。
两人又重向他齐磕下头去,拜了三拜。
东方师傅将他二人扶起,道:“好了,冲儿、败儿。这里风大,我们下山去吧。”两人领命,便一齐扶着他下山。令狐冲瞥见雪儿站在旁边一块大石上,喜道:“雪儿快来。”雪儿纵身下石来,走到令狐冲身边,蹭蹭他。令狐冲道:“你跑哪里去了?来,我给你介绍两个朋友。”师傅与东方俱含笑看着他。令狐冲指着东方道:“这个是我妻子,这个是我妻子的师傅!”那雪儿一下扑在东方师傅怀中,十分亲昵。令狐冲笑道:“果然师傅和蔼可亲。”东方师傅揉揉雪儿头颈,道:“雪儿吗?这个名字也不错。以后你就叫雪儿吧。”令狐冲听他这话说得奇怪,不由看向东方。东方笑道:“傻瓜,这只豹子是师傅养的。”令狐冲意外之余,方恍悟,难怪它似会武功了!不由尴尬道:“原来雪儿是师傅的。”东方师傅道:“小子,我的现在都成你的了。”令狐冲惶恐道:“那冲儿怎么好意思。”东方师傅笑道:“师傅年纪大了,难得有你这样的佳徒婿,已经别无所求了。”东方道:“师傅连败儿也不要了么?”师傅笑道:“你别逗师傅啊,女大不中留,师傅留得住你么?”东方道:“怎么留不住,我们以后会一直陪着你啊。”师傅道:“好啊,不要说话不算哦。”
三人说说笑笑,一路下山去。令狐冲悄悄问东方:“雪儿原来是不是有个其他名字?”东方暗道:“算了,还是雪儿好听些。”令狐冲问:“不知是什么?”东方道:“大白。”
三人回到木屋,天色已晚,在木屋前起了篝火,烤了半只獐子来吃。东方望着火光默然,令狐冲在她身侧,问道:“是不是担心仪琳?”东方道:“是啊,两年了,我觉得很对不起她。”令狐冲道:“我也不好,我应该先出去救她的。”东方向他笑笑道:“一切冥冥中自有安排,你不要自责。”
东方师傅道:“以我所见,仪琳应在岳不群手中,你们也不必太过担心。至于三尸脑神丹,冲儿,师傅有一套掌法给你,可以将这药逼出来。这掌法败儿已经学了,只是用来驱毒十分耗神,若她一个人只怕应付不了,你也学一下。”令狐冲点点头,道:“好!”
当下便由东方演示,师傅讲解,将这套掌法传给令狐冲。掌法共有六路,十分繁复,令狐冲直学到夤夜,才学完。师傅道:“冲儿,你虽然已经学会,这段日子却需勤加练习,才能熟练掌握。”令狐冲领命。师傅便伸个懒腰,道:“困了,师傅睡觉去了。”令狐冲与东方齐向他祝过晚安,他便转身向木屋去。走了两步,忽然转身道:“差点忘了,今天是你们俩洞房花烛夜。你们也早些睡。”东方霎时大红过脸,急道:“师父,你再啰嗦,我可生气了!”
师傅扮个鬼脸道:“好凶,师傅好怕!冲儿,你好自为之了!”哈哈哈笑着,径自进屋去了。
等师傅进去,令狐冲拥着东方道:“我们也去睡吧。”东方脸上热得厉害,埋首道:“想不到我东方不败今生今世要跟一只大毛熊呆在一起了。”
令狐冲不觉抚着自己下颌道:“大毛熊吗?唔,我知道了。你记不记得我们那次在思过崖洗澡?”东方皱眉道:“什么?”令狐冲道:“这里也有。”便拉着东方飞身而起,往雪山上去。
次晨,满山谷灿烂阳光,令狐冲与东方回到木屋,却寻不见东方师傅。木板上留着一行字:“师傅去山里走走,你们自去解决江湖上的事,毋以师傅为念。”雪儿伏在门口廊下眯着眼睛似是晒太阳,似睡非睡。东方蹲下身来抚抚它,仰首向令狐冲道:“我们把它留给师傅吧。”令狐冲道:“恩,好,不然师傅太孤单了。”便蹲下来抚着它颈毛道:“雪儿,我们要出去一趟,你在这里好好陪着师傅。”雪儿张口打个哈欠,仍伏下来睡觉。东方笑道:“雪儿怎么不像你跟师傅说的那么通灵,有些呆呆的。”令狐冲笑道:“它只是只豹子罢,不要跟它认真。我们走吧。”
东方便起身来,两人并肩往林中行去。不想雪儿却跟了过来,扑在令狐冲身上,又扑又舔。令狐冲边招架,边道:“你看,它懂的。”东方亦笑。令狐冲忙喝住它,蹲下来将它安抚住,道:“我们有事要去办,很快就回来,你去找师傅吧,乖。”雪儿方“呜呜”两声,似是答应了。
两人站起来,续返身往前,回首看看,雪儿仍看着他们。东方道:“让它送我们一程吧。”向雪儿招一招手,雪儿欢天喜地的上前,蹭着东方衣裙。于是两人一豹,迤逦穿过雪岭。直送到草甸,雪儿才回,入林前,向两人看了又看,才返身钻入林里。
入雪山的河道已是满河汹涌而下的河水,两侧山坡姹紫嫣红,令狐冲与东方轻身在林层上沿河飘然而下,远望如两只蝴蝶般回旋蹁跹,有时惊起林中飞鸟,一群群扑棱着翅膀往蓝天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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